淺談宋交子制造工藝與防偽措施

劉瑞

摘 要：偽幣的存在貽害無窮，因此古人使用哪些防偽手段值得我們深入探討。文章概述了宋代四川地區的早期紙幣產生與發展的大致情況，從形制規范、原料選擇、印刷工藝幾個方面闡述紙幣偽造的可能性。同時根據行政機構及人員設置、刑律獎懲設立來進一步論證防偽的合理性與偽幣所帶來的危害。

關鍵詞：交子;錢引;紙幣;防偽

1 交子概述

1.1 背景

眾所周知，宋代交子是我國最早的紙幣，但宋代交子產生之前，漢代的白鹿皮幣、唐代的飛錢（后多稱“便換”）都蘊含著紙幣的原理，不過皮幣屬于戰爭貨幣且材質為皮，所以我們暫且從與紙幣的形式更加切合的唐代飛錢說起。唐代中期商品經濟發展比較蓬勃，就不可避免地出現跨境的大宗貿易，而在當時攜帶大量錢幣出境是不被允許的，所以京城的（茶）商人將錢交給駐京辦等在京機構換取換錢憑證，抵達消費地區再依據憑證取錢。由于飛錢更多的還是一種借據、一種匯兌業務，只能算作是中國古代紙幣的開端，稱其為貨幣仍是不妥。

1.2 交子的產生

宋代官交子的發行才真正地標志著紙幣的開始。《文獻通考》中對于宋交子初期情況多有說明：“初，蜀人以鐵錢重，私為券，謂之‘交子’，以便貿易，富人十六戶主之?！雹偈袢苏J為鐵錢較重不易攜帶，便私下在民間以券的形式在交易中充當貨幣，至于鐵錢有多重也是有明確記載的，其中大錢大約一貫有二十五斤，中錢一貫有十三斤左右。在當時川蜀地區社會經濟發展蓬勃、不斷出現大宗商貿的背景下，如此沉重的鐵錢給商品交易帶來了極大的不便。由此便衍生出了具有存取業務的錢莊，錢莊大多由當地富豪創辦，錢莊的出現給前來交易的商人們解決了攜帶不易與資金安保問題。不過也存在“其后富人貲稍衰，不能償所負”這種情況，為解決這個問題，當時身為轉運使的薛田“請官置交子務，以傕其出入”提議將交子的發行收歸中央。①于是在天圣元年（1023）于益州設置“交子務”以專門負責有關交子事務，第二年便開始正式發行第一屆官交子，并規定每三年發行一屆，至大觀元年（1107），改四川交子為錢引，大觀三年（1109）宣布舊屆的交子全部作廢，至此，蜀地流通使用了85年的交子便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1.3 錢引的更迭

錢引是交子崩潰后的延續，“引”是宋代對官方發行的有價證券的一種叫法，“茶引”“鹽引”也是如此。錢引和交子一樣只能限制在使用鐵錢的地區，從大觀三年（1109）至端平元年（1234），每二至三年發行一屆新版紙幣，共發行了56屆，跨越兩宋成了使用時間最久的紙幣。其后出現的會子、關子等各種發行的流通紙幣也大都是時間、區域上的不同。

2 從工藝與管理談防偽

錢幣的出現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偽造現象，《皇宋中興兩朝圣政》載“今之論交子者，其利有二，其害有四”，其第二害便是“詐偽多有，獄訟益繁”②，可以看出偽造現象還是普遍存在的，那么如何應對錢幣的防偽是統治者極為關注的問題。防偽的措施可以從工藝制作與管理兩方面來討論。工藝則從原材料、技術兩方面入手，管理則考慮刑法和人員機構配置。

2.1 形制樣貌

2.1.1 文獻記載

從形制來看，民間交子分為兩個階段，即商鋪聯合前后。前者存在印記，有密碼花押，而當時的印可能只是該商鋪的專用圖章，實際上類似于收據;后者因聯合發行，形制有一定改進，更加規范化，體現在圖案、印花密碼、圖章上。民間私交子也始終沒有“交子”這兩個字印制于上，金額臨時填寫?！惰鷰抛V》中記載“蜀民制楮為券，表里印記隱秘題號，朱墨間錯，私自參驗書緡之數，以便貿易。謂之交子?！雹僭谝嬷萁蛔觿粘闪⒑?，交子正式由官府發行，形制有了一定的改進。官交子與民間的私交子大致相似，紙張大小與紙幣繪制的圖案大致相同，紙面上的文字存在不同。官交子規定了使用的區域，即當時用鐵錢區域的蜀地。券面金額可以隨意填寫，起初是可以填寫一至十貫;后寶元（1039）二年更改為十貫或五貫，且其發行比例為8∶2;熙寧元年（1068）時又更改一貫和五百文兩種，發行比例為6∶4。②

2.1.2 實物記錄

錢引的印制在《日本奧平昌洪〈東亞錢志〉“宋交子”文所插圖片來龍去脈》的論文中有所記錄，其大小是一塊豎立5寸2分（約17.3厘米）、幅2寸（約6.67厘米）、厚約1分（約0.33厘米）的印刷銅版。整個版面由上往下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有十枚銅錢，分為兩行，一行五枚，且擺放不全為正放;第二部分印字曰“除四川外許于諸路州縣公私從便主管并同見錢七百七十陌流轉行使”;第三部分則是一幅精致寫實的屋木人物圖，該圖后經思考推測可能為四川陵州譚子池金元寶山、仙官譚宜及其兩位親知。③《楮幣譜》中記載印制花紋共有六種，其中敕字印、大料例印、年限印、背印都是用黑色;青面印使用藍色;紅團印使用紅色。六印皆花紋，紅團印用于印在紙幣背面。彭信威先生指出：六個印都用花紋裝飾，比如敕字印上可以用金雞、金花、雙龍、龍鳳作為花紋裝飾;青面印則是用花草樹木動物景象來裝飾，如合歡萬歲藤、蜃樓去滄海、鯉魚躍龍門等;紅團印則是圖畫故事，主題如諸葛孔明羽扇指揮三軍、孟子見梁惠王周宣王修車馬等。②從文獻描述來看，整個紙幣的樣式是十分精美的。宋代非常重視精神追求，此時的書法美術都發展到一個高峰，錢幣上能設計如此豐富的版畫一是審美藝術的提升，二是可能考慮到其印制難度加大可以用于提升偽造成本。

2.2 工藝及材料

2.2.1 原料選擇

紙幣的發行對于優質紙張的需求量是巨大的，選用質地優良的紙質進行印刷也是提高偽造成本的一種方法?！端问贰酚涊d：“大抵前之二界，盡用川紙，物料既精，工制不茍，民欲為偽，尚或難之;臣愚以為抄撩之際，增添紙料，寬假工程，務極精致，使人不能為偽者”。④為了能夠讓普通人難以偽造，就要盡量選用最為精細的材料與工藝，因此選擇了川紙。川紙實為楮樹皮所制成，在造紙的過程中，需要經過堿液蒸煮，去除樹皮中的木質素與果膠，使得植物纖維得以分離出來，再不斷地搗至紙漿。⑤大量的生產不僅反映了宋時蜀地較為繁榮的社會經濟，同時對造紙業的發展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俺啥间交ㄏ?，勝常以漚麻楮作箋紙白可愛”⑥，凸顯了蜀地楮紙緊實白質的特點，為人稱贊。很早以前人們便意識到水質對于紙張的生產存在一定的影響，費著的《箋紙譜》中記載“府城之南五里……以紙為業者家，其旁錦江水濯錦益鮮明，故謂之錦江以浣花潭水造紙，故佳其亦水之宜矣”，表明了造紙者認為浣花譚中的“好水”也是造好紙不可或缺的因素。

宋紙幣使用的是銅版印刷，在當時條件下，冶鑄技術與礦冶原料都在中央嚴格把控之下，再加上銅版上豐富的花紋圖案也極大地增加了雕刻的難度。

2.2.2 還魂紙的應用

在紙幣與書寫繪畫如此大的需求量下，工匠們創造了一種名為還魂紙的再生紙，來降低生產成本與廢物的重復利用。這些紙以廢紙為原料，將烏墨穢跡洗干凈，浸爛后回槽，滲入新紙漿重造?！短旃ら_物》載：“一時書文貴重，其廢紙洗去朱墨污穢，浸爛入槽再造，全省從前煮浸之力，依然成紙，耗亦不多。北方即寸條片角在地，隨手拾起再造，名曰還魂紙?！雹摺段墨I通考》載：“湖南漕司根刷舉人落卷，及已毀抹茶引故紙，應副抄造會子?！雹啾闶菍U棄的紙，如舊的試卷用紙、舊的紙幣、茶引等重新“還魂”得到新的可用紙，大大降低了原材料的使用。

2.2.3 砑花水印

創始于唐代的砑花紙（水紋紙、花簾紙）在宋代繼續發揚制作?！段姆克淖V》載“然逐幅于方版之上砑之，則隱起花木麟鸞千狀萬態”，是指用雕刻好花紋的木版對紙張進行加壓，使之可呈現出花草魚鳥等花紋。⑨《清異錄》中記載砑紙版乃沉香，刻山水林木、折枝花果、鐘鼎文，幅幅不同，文縷奇細，號“砑光小本”。①館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中米芾所作的《韓馬帖》紙面上也隱約呈現出云中樓閣的紋理。至于砑花紙是否應用于宋紙幣上，也僅僅是個推測，還需要進行更為詳細的考證。13世紀，意大利工匠將印花防偽的想法帶入到紙幣的設計中，通過編制數字字母與圖像的組合印制于上，將其作為商標與一種防偽標記。②

3 管理制度的加強

3.1 機構與制度設置

在紙幣制造、發行、流通的過程中不加以干預只會加快紙質貨幣的崩潰，那么合理地設置機構與制度就顯得極為重要。前文提及的交子務的設立伴隨著官交子的發行在古代貨幣史上具有一定的開辟意義?！惰鷰抛V》載：“掌典十人，貼書六十九人，印匠八十一人，雕匠六人，鑄匠二人，雜役凡一十二人。初自置場，以交子務官兼領?！雹塾纱丝梢粤私獾阶畛跤山蛔觿諄碡撠熣乒荑T造、雕刻、印刷等一系列紙幣制造流程。后中央認為由交子務統管略有弊端，便于“紹興五年始創鈔紙場于寺旁。鈔匠六十一人，雜役三十人”。通過專門的鈔紙廠來管理鈔紙，監管效率更高，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證紙幣的生產品質。宋時有較為系統的戶籍管理制度，這些工匠及其家屬都被進行嚴格管理，以防止在日后參與民間紙幣偽造。

紙幣的換屆出新亦可以提高紙幣偽造的難度與成本。交子、錢引規定二至三年為一屆，屆時以舊交換新交?！按笥^元年，改四川交子為錢引。自朝廷取湟、廓、西寧，籍其法以助兵費，較天圣一界逾二十倍，而價愈損。及更界年，新交子一乃當舊者之四，故更張之?！雹苄屡f兌換的比例也會在不同時期由官府定制，但整體上在偽幣的制造上呈現出越來越貶值的情況?！暗灠僮执妫∥目沈炚?，即與兌換，內有假偽，將辨驗人吏送所司，其監官取朝廷指揮。每驗出一貫偽會，追究元收兌會子人，錢三貫與辨驗人。如官吏用心訖事，無假偽，具姓名推賞?！雹茉趦稉Q的過程會有專門官員檢驗真偽，此時也可以發現流傳使用的偽幣數量，進行統計處理，用來參考偽造的嚴重情況。

3.2 刑律獎懲

古代律法的懲戒作用對于紙幣的偽造行為有較大的威懾作用?！拔鯇幵辏?068），始立偽造罪賞如官印文書法”⑤，也就是說，偽造交子相當于偽造官文，按照當時的刑律要流放兩千里。哲宗時偽造交子、官文等由流刑法提升至絞刑，可以看出統治者對于偽造事件的零容忍。除了嚴懲之外，朝廷還會采用獎勵措施來打擊偽造行為。例如，“偽造者斬，捕告者賞錢三百千”;南宋時會子法中也補充道：“三十二年十二月，詔定偽造會子之罰，犯人處斬，賞錢一千貫，如不愿支賞，與補進義校尉。若徒中及窩藏之家能自告首，特與免罪，亦支上件賞錢，或愿補前名目者聽?！雹尥ㄟ^立法獎懲以限制偽造紙幣者，賞錢數額可觀，若不愿收取賞金，則授予官位。偽造者如果能夠自首則可免罪，并給予賞錢。從最初的立法到交子法，再到會子法不斷的改進，使刑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震懾不法分子與部分腐敗官員。

4 總結

偽造紙幣不僅對經濟有巨大沖擊，同時給統治者的政治管理帶來了極大的困擾?！兑膱灾熘尽份d：“十里間有聚落，皆無賴惡子及不逞宗室，嘯集屠牛殺狗，釀私酒，鑄毛錢，造楮幣。凡違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雹哂纱税l現不僅無賴惡人作奸犯科者會偽造紙幣，甚至連宗室之徒也會參與制造，這就對防偽實施起到了極大的阻力，進一步導致了政治上的腐敗。執法不嚴、后期工藝要求的下降、官員的腐敗、過量發行、準備金的不足等都使得紙幣不斷貶值。偽幣的流通影響了紙幣發展的進程，也使古代長期保持著鑄幣為主、紙幣為輔的貨幣體系。

古時偽幣的出現始終無法得到有效的遏制，證明其防偽措施仍是不夠完善的。如何防偽時至今日仍然是值得研究的課題，而古人的方法是否能夠給予現代防偽一定的啟發也同樣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