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計劃中，只有‘下一支舞’”

宣晶

“爆款”舞蹈《晨光曲》《朱鹮》曾先后登上央視春晚舞臺，海內外的億萬觀眾因為這兩個絕美的5分30秒記住了她——上海歌舞團“榮典·首席演員”朱潔靜。有人形容她的舞蹈像羽毛，輕盈得仿佛沒有重量，她卻說：“排演要深深扎到泥土里，才能吸收舞臺藝術最充足的養(yǎng)分。”有人夸贊她“仙氣十足”，是“天生的舞者”，她卻說：“舞蹈是遺憾的藝術，我們永遠都在為了接近完美而拼盡全力。”

今年36歲的朱潔靜，經(jīng)歷過挫敗打擊，遭遇過傷病侵襲，也曾經(jīng)暫別過舞臺。如今，舞蹈是她最普通的日常活動，“它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在生活的每一刻”;舞蹈又是她生命的全部意義，因為她說：“我的人生計劃中，只有‘下一支舞’。”從《根之雕》《野斑馬》《霸王別姬》，到《天邊的紅云》《朱鹮》《永不消逝的電波》……這個身高172厘米，體重只有45公斤的消瘦而倔強的女子，用一部部優(yōu)秀作品，一步步堅實地走向舞蹈殿堂的至高處，舞進了觀眾的心坎里。

6歲起，朱潔靜便在少年宮業(yè)余興趣班習舞。9歲的某一天，小女孩被一張上海市舞蹈學校的招生簡章深深吸引了。1995年，朱潔靜與十幾個嘉興姑娘一起，坐上了駛向上海的綠皮火車。“踏上藝術道路之初，只是單純地認為，世上最美的事就是跳舞。”她說，自己小時候穿上漂亮裙子，偷擦媽媽的口紅，都會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

盡管上海市舞蹈學校的選拔標準極其嚴苛，但朱潔靜從來自全國各地的3000多個孩子中脫穎而出。名字高掛紅榜的興奮還沒過去，舞校的枯燥生活已經(jīng)真實地擺在面前：天剛蒙蒙亮就得去操場跑步;每天扶著把桿練功;一站就是兩個小時……最初三年，朱潔靜幾乎沒穿過漂亮裙子，甚至沒有機會跳舞，只是日復一日地被老師押著練壓腿、抻筋的基本功。有的同學選擇了放棄，班里30多個孩子陸續(xù)離開;如今，同班同學里只剩她和王佳俊還活躍在舞臺上。“爸媽也心疼我，無數(shù)次勸我回去。可是我倔，硬是撐下來了。”正是這股執(zhí)拗堅定的勁兒，伴隨著朱潔靜闖出屬于自己的舞蹈之路。

2000年“桃李杯”舞蹈比賽，朱潔靜第一次正式上臺。為了6分鐘的作品《評彈女》，她排練了整整兩年。滿懷自信而去，她卻名落孫山，挫敗的滋味如此苦澀。兩年后，朱潔靜“卷土重來”，進入上海東方青春舞蹈團（上海歌舞團前身）后被挑選參加第三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評獎，在17歲那年挑戰(zhàn)中國舞蹈藝術最高成就的專家獎。

由佟睿睿編導的雙人舞《根之雕》，既有古典舞的技巧、民間舞的語匯，也有現(xiàn)代舞的感覺、芭蕾舞的動作，難度極大。鐵面無私的佟導認真又嚴格。“60多天，從未如此漫長！走進練功房，頭上頂著烏云，枯燥又煩悶，一刻都不想再跳了。”每一天，朱潔靜都覺得熬不過去，但每一次又咬牙挺了過來。白天跳，晚上在夢里也跳，舞蹈筆記寫滿了厚厚一本。她和舞伴劉迎宏逐漸摸到了《根之雕》的精神內核。“樹根的生存狀態(tài)是靠著纏繞的力量，逐漸伸出生命的觸角，在寂靜的泥土中，永不停歇地尋找自己的位置。”在演藝生涯中，舞者不也正是在扮演《根之雕》的角色嗎？

“魔鬼訓練”終于“雕”出了沉甸甸的獎項——《根之雕》一舉獲得了創(chuàng)作、表演和舞臺燈光的三項“荷花獎”金獎。朱潔靜回憶說，從備戰(zhàn)“桃李杯”到獲得“荷花獎”，心中的每一番起伏、跌宕、碰撞、摩擦，都成了寶貴的人生歷練。有那么一個瞬間，她的自信心徹底打開，舞臺也向這個執(zhí)著的姑娘敞開了胸懷。

酣暢淋漓的《野斑馬》，凄美動人的《霸王別姬》，壯懷激烈的《天邊的紅云》……一個角色，一個腳印，朱潔靜逐漸站穩(wěn)了舞臺C位。然而，傷病不期而遇——2009年8月6日，朱潔靜在排練中出了意外，膝蓋髕骨滑位，左腿內側韌帶大撕裂。撕心裂肺的痛，讓她連眼淚都掉不下來。醫(yī)生寫下“不能跳舞”的診斷，白紙黑字，一筆一畫，冷酷無情。

“傷得太重，可能讓我再也無法站在舞臺上跳舞，那是一種被打擊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的痛楚。可我的內心深處有著一種毫無來由的自信，一直堅信自己能夠重回舞臺！”倔強的朱潔靜暗自和醫(yī)生、命運較上了勁。為了能早日站起來，她選擇了高強度康復訓練，許多運動神經(jīng)醫(yī)生都認識了這個倔強的姑娘。經(jīng)過5個月的復健，她曾經(jīng)腫如饅頭的膝蓋和肌肉萎縮的左腿基本恢復了健康。她奇跡般地返回了首席演員的舞臺。

“舞蹈演員大多滿身傷痛，但我從來都沒想過放棄。”如今，朱潔靜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有十幾處，尤其是腰部老傷已落下病根，但她的應對越來越從容平和。在休養(yǎng)傷病的日子里，朱潔靜也會“練功”——練內功，吸取養(yǎng)分，自我充實，不斷思索，激發(fā)新想法。“只要有心，生活中四處都是舞蹈靈感的來源，這些靈感能轉化為不同的藝術經(jīng)驗和感悟。” 這些感悟被她濃縮進了《靜·飛》《紅幕》等舞蹈作品中。折翅的靈鳥再添羽翼，優(yōu)美地飛翔在舞臺上。

朱潔靜感謝一個又一個傷痛帶來的成長。“每次受傷就好像在傷處砌一堵墻，漸漸壘成了一座小城堡。堅強的城堡會包裹住脆弱的情緒，把柔軟的心武裝起來。這是一種精神的力量，面對任何壓力和失敗，咬咬牙都能挺過去。”

“長河無聲奔去，唯愛與信念永存。”當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演出超過200場時，飾演“蘭芬”的朱潔靜不禁回想起十幾年前排演的《天邊的紅云》。舞蹈詩劇以紅軍女護士“云”的視角為主線，濃墨重彩地展現(xiàn)了長征途中紅軍戰(zhàn)士的英雄篇章。在100分鐘的舞劇中，朱潔靜飾演的“云”有近90分鐘的出場，既要“爬雪山”“過草地”，又要穿過“槍林彈雨”。“編導設計的許多舞蹈動作都需要靠關節(jié)支撐著地面完成，大家排演時渾身都是擦傷和淤青，幾乎沒有一處好地方。”

2006年，舞劇開排之初，朱潔靜便遞交了入黨申請書。隨著舞劇排練的深入，她對“云”的認同感愈發(fā)強烈，信仰也越來越堅定。就在《天邊的紅云》全國巡演時，朱潔靜由預備黨員轉正了。“革命先輩拋頭顱、灑熱血，建立強大的新中國，踐行了初心，實現(xiàn)了理想。在沒有硝煙的和平時期，我們年輕一代更應該探究自己生命的意義和人生的價值。”

2018年，排演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朱潔靜接觸到了與“云”截然不同的革命女戰(zhàn)士“蘭芬”。“如果說《天邊的紅云》鍛造了堅強的‘筋骨皮’，那么排演《永不消逝的電波》就是觸及靈魂的‘煉心’歷程。”對朱潔靜而言，創(chuàng)排紅色題材舞劇的過程就是一堂最生動的黨課，是用自己最擅長的舞蹈向追求真理光芒的革命英雄致敬。為了完成從釋放到內斂的性格轉換，她打碎了之前所有的成功經(jīng)驗，掩蓋鋒芒，與扮演“李俠”的王佳俊共同完成了這臺戲。“一臺戲的時間，我伴隨著一個平凡女人蛻變成偉大的新中國女性，心靈也受到了洗禮。”

在朱潔靜看來，舞臺是對演員極強的考驗，隨時隨地可能發(fā)生閃失，與之“對抗”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斷磨練，哪怕是手指與腳趾的小動作也必須精益求精。“從排演開始，表演就在自我提升的路上，永遠沒有終點。”

（選自2021年2月21日《文匯報》《二度上春晚，朱潔靜還在思考什么？》，本刊有刪改，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