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組詩）

魯克

到地鐵口去等陌生人

到地鐵口去等陌生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獨行的牽手的

背著包，捧著花的

我等他們，他們并不知道，我像個偷窺者

卻毫無羞恥之心。

不要誤會，我不是跑摩的的，也不是黑車司機

我也是過客，我站在那里，仿佛一塊石頭

迎著生活的流水。

我常常在晚飯之后，到地鐵口等陌生人

像等親人一樣等他們，像等親人一樣等他們

我等他們，等他們的冷漠和陌生

等他們難得的微笑，他們偶爾瞥我一眼

是否認得出

我是個熱愛世界，熱愛他們的詩人？

候鳥

年過完了，候鳥潮水一樣返回

地鐵里塞滿各種方言，各種夢想，各種氣味。

摩登女郎的翹臀，紅唇和香水，

裝在蛇皮袋里的時代打孔機

少年睫毛上忽閃著我的詩歌。

我從飛機上下來，假裝天使降臨人間

我熱愛這塵世，熱愛這煙火，甚至熱愛方言勝過普通話。

我熱愛踩著我腳連聲說對不起的少女

連同她手里的電子閱讀器和她正在閱讀的小說或詩歌

我熱愛這個臃腫的正在視頻的少婦連同她的先生

我熱愛她視頻里奶聲奶氣的小兒子

我熱愛她的河南方言

我熱愛她語氣里泛著奶香的母性的溫柔——

她一只手插在先生口袋里，另一只手舉著手機

她的空吻叭叭有聲

她用她甜得發(fā)膩的河南方言一遍又一遍對小兒子說

“媽媽掙錢給你買果果！”

陌生人

他枕著我的胳膊睡著了

他不是一下子就枕上來的

他試探了好多次，在睡夢中，仿佛蜻蜓點水

他的腦袋碰我一下，又彈開

又碰一下，又彈開

他終于結結實實地枕上來了

混沌之中，他糊里糊涂地料定我是個好人

是個不介意他的人，是個不拒絕他的人

是個不把他的信賴當成冒犯的人

他是對的。

他是從福永上來的

那時我身旁的姑娘剛剛離座

他就像一塊面，軟軟地倒下來，還長長呼了口氣

才一站他就睡著了

抱著他的半瓶康師傅茉莉清茶

睡得像嬰兒一樣踏實

我甚至能聞到他夢的奶香。

馬上就到紅樹灣南站了，我要轉9號線，去香梅

新坐上來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請接替我好嗎？

騰出你的左胳膊，讓這個靚仔枕著，繼續(xù)熟睡

像枕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阿姨

或者父親，或者母親。

一個人扛著黑夜，在路燈下行走

在華強北，一個人扛著黑夜，在路燈下行走

他的背負如此沉重

你看他彎著脖子，頭顱歪向一邊，仿佛累贅

眾神懲罰西西弗斯，就給他陡坡和巨石

給他永無成效的勞作;這個人顯然比西西弗斯幸運多了

他的勞作，成效顯著——

他扛著黑夜，扛著生活和命運，在路燈下行走

——每走一步，黎明，就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