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劇集的類型拓展與后疫情時代的流媒體文化生產

楊鎣瑩

懸疑劇集本年度的確帶給觀眾持續性驚喜，但同時段、同類型劇集扎堆必然造成用戶分流。同質化劇情一直是國內流媒體平臺發展的軟肋，各個流媒體平臺特色尚未穩固，有待類型成熟和升級。中國流媒體劇集的原創之路仍要繼續努力，在后疫情時代給予觀眾精神撫慰和精神激勵的同時，增強文化生產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以豐富題材和成熟類型生產更多的精品好劇，助力中國文化輸出。

從全球范圍來看，2018年流媒體視頻訂閱量第一次超過有線電視用戶，未來流媒體行業或成為大眾文化娛樂業的主導?；诨ヂ摼W用戶巨大基數，中國流媒體立足開拓本土流媒體影視市場，用戶訂閱總量十分可觀。目前國內流媒體平臺格局初步穩定，愛奇藝、騰訊、優酷三家綜合類視頻網站勢成鼎立，由最初購買積累版權資源為主、自制原創劇集為輔，到如今自制原創劇集內容比重大幅提升，逐漸形成穩固的平臺特色，比如本年度愛奇藝著力打造的“迷霧劇場”與優酷視頻推出“懸疑劇場”占領了懸疑劇半壁江山，收獲了相當多的好評。

2020年伊始新冠疫情全球蔓延，全球電影產業因停擺均遭遇不同程度沖擊，流媒體平臺是為數不多保持增速的行業。后疫情時代催生虛擬社交頻次持續增長，流媒體平臺構建的話語場是現代社會公共領域越來越重要的構成部分。它既在生產一個精神交際互通的場域，又是一個大眾意愿交換和形成的社會性精神活動領域。觀眾高密度、強類型、快節奏的觀影需求同樣為流媒體文化生產提出更多新挑戰。

作為公共交往領域的虛擬社交場

哈貝馬斯提出在居統治地位的公共領域之外，還有一種平民公共領域和它緊密伴隨。1“作為一個話語和價值觀的對話場地，也作為一個趣味、社會理想的抵觸與妥協的公共交往領域”，2哈特立援引作家約翰·埃利斯的觀點“電視是國家和民族的私生活”，3莫利同樣認為公共領域的體制“核心是由被報紙及后來大眾傳媒放大的文化的再生產，也使作為國家市民的觀眾得以參與由公共輿論為中介的社會整合”。4公共話語的參與和整合在后媒介時代更加頻繁，互聯網無縫隙融入包括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在內的方方面面，虛擬社群建構離不開大眾心理契約的締結。

大眾文化話語由于其混雜性、通俗性和內在的自由精神，與強調宣傳、灌輸、導向的主旋律話語在價值觀、道德觀、藝術趣味等方面構成持續的張力、抵觸和對話。5在中國傳統觀念體系中，電影和電視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一種意識形態載體而不是單純的文化產品，與輿論導向、社會安定團結等國家政策密切聯系，6對大眾文化話語場域的理解離不開對當下中國文化語境特殊性的把握。“文化走出去”戰略和文化軟實力輸出，超越國家、階級和民族的人類共同倫理及共同價值觀，讓越來越多的劇集面向海外市場和觀眾，更需要重新厘定這一點，以期在藝術性、作者性與商業性，大眾性、現實性與觀賞性之間達成和諧的平衡。

2020年6月到9月，三大流媒體平臺密集推出十部懸疑劇集：愛奇藝“迷霧劇場”5部，優酷“懸疑劇場”4部，騰訊視頻1部。對懸疑刑偵類型的熱衷是社會深層心理的集體無意識內核在類型中萬變不離其宗的呈現。民眾普遍懷有樸素的對社會公平和正義的維護與追求，希望法制社會中維護秩序，對司法系統的信任和善良光明的人性面向的訴求。公安、司法系統和正義的普通人不忘初心、多年追兇，同時展示現代刑偵技術手段對犯罪分子的震懾力。網絡劇類型拓展仍不能脫離這種心理導引。優酷視頻于2017年推出《白夜追兇》獲得高口碑，之后由Netflix買下海外發行權，這無疑帶動后續其他平臺跟進。

愛奇藝自制懸疑劇《無證之罪》《原生之罪》積累了一批用戶群。2020年5月，愛奇藝發布“迷霧劇場”首款概念海報，強化懸疑類型風格，對標美劇標準，打造精品短劇集，6部劇集已開播5部，長度均為12集。劇集投放整體鋪排十分緊湊，造成較連貫性的輿論效應。

優酷視頻從之前主打古裝歷史劇轉向懸疑劇集制作，同樣在6月份推出“懸疑劇場”片單，包含14部劇集，已播出4部。騰訊視頻同時段推出的《摩天大樓》與優酷的《白色月光》著力刻畫女性生存現狀的群像，聚焦女性對婚姻和獨立的思考，引發“她懸疑”的輿論熱度。

相對來說，迷霧劇場類型定位明確，以劇場式推出獨具鮮明作者風格的懸疑劇集，將傳統警匪刑偵片與懸疑元素合流，已播出劇集以相似主題著意構建懸疑宇宙，共享一種創作脈絡，懸疑因素與社會底層現實性互融才是打動觀眾、營造心理共鳴的黏合劑。

網絡劇“入局”與懸疑類型拓展的實踐

就目前流媒體發展情況來看，經由疫情常態化帶來的影響，更多人習慣并熱衷在各種移動終端設備觀看影視節目，流媒體影視文本與電影文本、電視文本一樣，自身同樣成為類型凝聚的場域。

類型通過工業組織生產一套框架和規制，投資舊有成功模式復制可以降低或規避風險。斯蒂芬·尼爾曾認為好萊塢首要商品不是類型而是敘事方式，主流電影采取的敘事系統被用作了電影自身的通用貨幣。7類型被認為是好萊塢通行敘述系統中的關鍵／主流一種。在后媒介文化語境下，類型概念需要更多的面對與世界電影和全球文化彼此間深刻密切的相互關系。羅伯特·考克爾認為“類型可以是非常具有伸縮性的、有彈性的，是隨著不同時期的文化需求而不斷演變的”。8大衛·波德維爾認為“類型片最好被認為是觀眾和電影制作者憑直覺進行的粗略分類。這一分類既包括無可爭辯的影片，也包括一些較含糊的影片”。9盡管類型概念在實踐中早已泛化，其內涵和外延不斷膨脹，但“每個類型都暗含著它自己的一組欲望、期待和快感”。10相應的類型結構中，常見組成成分通過各種排列組合，熟悉與差異之間的張力恰恰是類型的魅力所在，竭力讓觀眾觀看時在重復中感受不同。

懸疑劇《白夜追兇》

近年中國電視劇三大獎項先后向網絡劇伸出橄欖枝，推動良好發展勢頭同時，引發亟待類型優化、提升質量的高度關注。由中國傳媒大學主辦，中國網絡視頻研究中心承辦的中國網絡視頻學院獎推出“最佳網絡劇十強榜單”，涉及古裝、懸疑、盜墓、奇幻、公安、都市等題材。依托官方和民間的雙重認可，評價系統逐步完善，伴隨互聯網用戶逐年增多，網絡劇的傳播和影響力令網絡劇集營造的公共話語場域愈發重視。一方面，在疫情常態化的情況下，流媒體發展穩定上揚，但訂閱用戶續訂及升級恐遭遇增長瓶頸；另一方面，作為一種新技術與文化范式，流媒體正在全方位改變大眾文化娛樂業和影視文化生態。網絡劇擁有多種文化資源，受多種意識形態和權力資本制約，在“入局”之后，更需面對如何權衡網絡熱度與質量的挑戰。

“一種新的技術將會毫無疑問地發展出自己的美學形態……新的觀看方式會引人思考影像本身的新含義”。11伴隨新觀看模式的是直接性反饋增強增快，即時發送彈幕，更趨向觀看情緒化的表達，這種延遲互動性雖區別于即時互動性，但往往帶動群體輿論，干擾觀眾觀看的心理預設。加之視聽技術提高，給予觀眾更高清、更互動的體驗，流媒體不僅是一種觀看模式，更是一種類型和新的敘事方式，有屬于自身媒介屬性的視聽美學，決定了創作路徑和生產方式的轉向。還需強調的是，流媒體并不一定是適合所有劇集的完美載體，仍需探索適合平臺的新類型。

移動互聯網技術與普及使得傳統的影像語言、敘事方式、視聽形態、觀看和參與方式乃至生產模式都在被改寫，新技術與新美學原則還在實驗與摸索中。流媒體平臺自制劇已逐漸擺脫早期低成本制作，更加重視類型和明星的運用。盡管迷霧劇場對標美劇風格，經由適合中國市場、體制、文化、意識形態的改造，很好實現了懸疑類型的本土化。

懸疑類型走紅背后的社會心理與社會期待

雖然“合家歡”劇集仍占據主導影視市場，但是本年度懸疑短劇造成的觀影和熱議熱潮證明懸疑劇類型生產仍然有較大空間。霍華德·蘇伯在《電影的力量》中形容兩種對立、錯位、不對等的視聽符號組合式造成視聽奇觀的異態混搭（bisociation），12類型雜糅與混搭借由多元化增強類型活力，視聽符號進行反常態“異態混搭”成為提升類型創作空間的利器。懸疑劇集突出“懸疑”主導元素，以獨特的審美美感提升品牌效應，人物設置上深化對人性幽微之處的勾勒。此外，明星承擔場景的視覺造型元素，具備一定的情節發展和歷史表意功能的敘事元素，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和符號。迷霧劇場以強大的演員陣容兼顧實力與偶像，吸引更廣泛的觀影群體，對提升劇集整體質量不可或缺，也可與平臺共擔風險。

另一方面，懸疑劇集題材創作空間隨著懸念構建方式得到拓展，人性永遠是描述的重心，圍繞暢銷社會派推理小說的改編帶給劇集扎實的內容依托。劇情觸及社會敏感問題，多與金錢、性、權力有關。敘事構型利用人物各自限制性視角建構懸念，視角局限性利于搭建假象，對全知視角有意遮蔽／顯露，將特定信息適時隱瞞／放出，適時放置艱難選擇，刻畫人物即時內心活動，有節制釋放人物心理。情節設計中打破傳統敘事閉環，多采取非線性、多支線敘事，時空交錯與逆轉，層層遞進的危險往往帶來抽絲剝繭的反轉。通過信息量調節，如部分關鍵信息的暫時性缺失，控制敘事節奏，懸念感的戲劇張力帶來解謎的審美愉悅，撥動觀眾的參與意識。

鏡頭細節偏重寫實的敘事風格，融入文化地理元素，形成極具風格化的影像表達。在迷霧劇場已推出的五部作品里，《非常目擊》《在劫難逃》和《沉默的真相》三部作品拍攝地均選擇在重慶（分別是奉節縣、城區、江津區的朱楊鎮），山城多重歷史和空間的重疊容易營造魔幻感，鏡頭語言運用到黑色電影的常用手法，讓劇集攜帶的社會話題更加凸顯，懸念依托鏡頭運動、構圖、色調等視聽語言，調動觀眾的情緒反應。

借由對案件追蹤與偵破謎團的抽絲剝繭，公檢法系統成為劇集中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或主要角色?？焖俚某鞘谢M程，經濟和地區發展不平衡，物化了的世界觀驗證著現代人在景觀社會中的異化?；诔鞘忻半U，揭開隱匿在城市中被遮蔽的空間和邊緣人群、不可見的情感空間中的謎團，成為現代都市生活文明的另一種腳注。對社會不同階層的矛盾和社會問題的鋪陳，讓劇情框架的構建極富時代感和批判性。劇集展示個體命運的不確定性和個體力量的微不足道，絕境中的普通人蛻變為英雄，人性不可磨滅的光輝凸顯，故事主題得到升華。

可以說，懸疑劇集本年度的確帶給觀眾持續性驚喜，但同時段、同類型劇集扎堆必然造成用戶分流。同質化劇情一直是國內流媒體平臺發展的軟肋，各個流媒體平臺特色尚未穩固，有待類型成熟和升級。而位于流媒體第二梯隊的嗶哩嗶哩也在向電影領域跨越，試圖拓展原本囿于二次元和短視頻的業務范圍。芒果TV依托湖南臺側重綜藝類節目也在向著互動內容生產傾斜，已經推出《明星大偵探之頭號嫌疑人》等互動影像作品。未來各大流媒體平臺對于這塊市場蛋糕的競爭注定激烈。

結論

流媒體條件下影視藝術的接受和觀賞方式發生重大變化，但衡量影視藝術價值的標準并未改變。創作者仍需強化對社會問題的關涉，如原生家庭、男女平權、公民權益、環境保護等現實題材仍占據主導。針對全新的傳媒與傳播語境，流媒體視聽語言的非權威化和可傳達性，創作者應積極地適應變化。網絡劇依托流媒體面向更為廣闊的青年受眾群體，應注重附著在劇集之中的文化價值輸出。

以美國為主導的全球流媒體格局正在形成，影視霸權的全球化輻射讓后媒介時代流媒體網絡劇傳播作為重要的公共話語場域備受重視。對流媒體的屬性定位和政治站位進行戰略性思考，一如學者常江所言“中國電影的流媒體化就不可能只是一個單純的產業問題，其背后豐富細膩的意識形態紋理和政策邏輯，都需要理論界和決策者提前做好深入的研究”。13中國流媒體劇集的原創之路仍要繼續努力，在后疫情時代給予觀眾精神撫慰和精神激勵的同時，增強文化生產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以豐富題材和成熟類型生產更多的精品好劇，助力中國文化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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