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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事會

2021-01-19 10:15:19狄青
小說月報 2021年11期

好吧,我回去。你不用再說了,我都已經說回了,就肯定回。

掛了電話,我的心先是突突突地蹦了那么幾下,緊接著又狠狠地疼了那么一把,像是被誰的手猛一下給攥住了不放,并且這手還暗地里用了死勁。我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就像我不清楚每天回去時怎么老是不想從駕駛室鉆出來,而非要在里面抽上一兩根煙一樣。或者煙也不抽,就那么一動不動地坐著,腦子里空空如也,空的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倘若這時候恰巧有電話沖進來,我一定會被嚇得一激靈,如同正在做壞事的當口被人抓了現行。總之這段時間一直都這樣。怕接電話,怕和陌生人對視三秒鐘以上,怕一個人的時候有人咣咣咣地敲門……我對那些給我打電話的人講,微信社會了,能不能有事先發個語音講清楚。沒有微信也沒關系,您老人家受累給我發個短信,就一兩角錢的事嘛,放心,我不會不給你回的,我是什么人你知道,我要是不回你罵我王八蛋。

可剛才我卻沒這么說,因為打進電話的人是李茂森。

李茂森和我的關系別人沒得比,他是我爹,我親爹。我叫李默,姓是李茂森強加給我的,名字是我拿戶口本自己跑去派出所改的。我原先的名字叫李有福,這名字與好聽難聽沒關系,卻顯然比較好記。我不止一次對李茂森講,您老當初倒不如直接給我起名叫李有錢或者李發財或者李當官更直截了當,反正聽著就能聯想到地主老財土豪劣紳貪官污吏之類的。李有福這名字與我相依為命了十八年六個月。我是在接到一所二本院校錄取通知書的轉天,自己跑到鎮派出所去改的。派出所的協警魏大龍是我同學魏小花的堂哥。魏小花從初中一年級開始便一絲不茍地暗戀我,后來暗戀演化成了明戀,這傻丫頭甚至還想盡各種方法來討好我。見我對她沒有絲毫投桃報李的意思,魏小花選擇的卻不是放手,而是開始跟我起急。初中三年級,魏小花干脆帶著魏大龍在放學路上截我的道,非說我有事沒事就偷眼瞄她的大腿。那時候魏大龍還在205國道旁一家寫著“加氣 過夜 洗浴 按摩”的路邊店開黑車,專門接送來往客人,兼負責路邊店的采買與保安。后來,魏大龍進了派出所當協警,那已經是我上高中以后的事了。

魏大龍薅著我的脖領子嚇唬我道,李有福,你他媽給我老實講,你個小王八犢子是不是老偷偷瞅我妹子的大腿。

魏大龍結實的手臂像是支出來的一截塔吊臂膀,攥緊我后脖頸處的領子,我大約真的就要被他“輕輕地一抓就起來”了。倒是原本橫眉立目的魏小花的臉一下子就變了形,立馬從準備收拾我一番的狠角色變成了急于保護我的俠女。她急赤白臉地沖魏大龍吼道:“你放了他,你快給我放了他,你都快把有福給抓沒氣啦!快點啊,趕緊撒開,有福都喘不上氣來啦!我告訴你魏大龍,有福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叫我爸殺了你。”

魏小花大約是從初三那年開始穿超短裙的,附帶描眉畫眼噴香水,飛了毛邊的牛仔短褲感覺將將掩過她的大腿根,一副渾不懔愛誰誰的太妹勁頭。老師不敢管她,不管她的原因據說是她爸魏貴軍贊助了學校一臺二手桑塔納供校領導們日常公干。

魏小花一急,魏大龍便撒開了我,但依舊象征性地拿他的拳頭在我眼前晃了那么幾下子,顯然是要讓我記牢他的厲害。我說大龍哥你一定是誤會了,也一定是搞錯了,我李有福可不是那種人,我上課時眼睛盯著黑板瞧,下課時眼睛盯著金庸小說看,真沒工夫再去瞧別處!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真沒工夫再去盯著小花了,我要是說瞎話就讓我被國道上的大貨車給撞死。

這時候魏小花倒急了眼,手指頭夠著點到了我的鼻子尖,嚷道,李有福你胡說八道,上個禮拜五,上午第三節課課間我去上茅房,你就一直站在教室門口從后面盯著我的大腿瞧。我剛想說莫非你后腦勺也長眼了不成?可一眼瞟到魏大龍,話就又合著唾沫給咽回去了。魏大龍說看也好沒看也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表現。你要是喜歡我妹你就直說,小花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姑娘,她也不能把你咋樣啊,你說是不是啊小花!我再說一遍,要是喜歡我家小花你就跟小花實說,別藏著掖著的,聽見沒。我點頭如搗蒜,忙不迭地說,聽聽聽,我聽著了,眼睛卻是再沒敢瞧小花一下。

我老家馬城離北京直線距離并不遠,抻直了也就三百多里路,但口音卻像拿在我們縣城夜市上閑逛的女人與北京三里屯夜店里的女人相比一般,相差肯定不止一光年。我說的差,在我看來倒也說不上明顯有好壞高低之分。就像我也并沒有覺著北京話就多好聽,也沒覺著我們那旮旯的土話就多難聽。要是倒退些年,馬城集市上賣碟的一點不比國貿啊新光百貨那邊少,如今是沒人再看那玩意兒了。荒廢的影碟機連收廢品的都不要。日子快得像哪吒踩上了風火輪,還沒搞明白下載的應用怎么使呢,這款應用就已經被淘汰了。當然對我來說最敏感的還是北京的房價。我才到北京時,東三環左近尚能見到兩三萬元的房子,這才幾年工夫,便“高處不勝寒”了。疫情最嚴重那幾個月,房價倒是降了,通州最好地段的房子降了五十萬元都不止,燕郊的房子從四萬多元掉到一萬多元,比高空墜物還快。按正常思維,我該高興才是,可店里一天卻沒幾個人進來,典型的買漲不買落,害得我覺都睡不安穩,心里老像是被誰揪著松不下來,對各種響動都格外敏感,電話一響就一激靈。好在這段時間又慢慢漲回來了,鏡子里我的臉色貌似才好看了一點。

忘說了,我在北京靠近四惠的一家?菖?菖地產做主管。那家店離四惠長途汽車站不遠,日常亂得不行。我每天上班都像是去趕集,只能把車停在一站路以外的公共停車場。帶客戶去看房算美差,能忙里偷閑在人家小區園景里坐一小會兒。我手里的好多房源在朝陽和通州邊上,那里是北京副中心,也是北京復工復產最早的地方,各種土建都在快馬加鞭。

我最先在北京做的是票匯,因為我學的是金融,公司在東三環邊上,離國貿一站路。那時我還沒和李茂森鬧僵,北京也沒對外地車限制得那么厲害。他就常開著輛“松花江”從馬城跑過來看我。我說你開這車過來就像叫花子進城,有礙首都觀瞻。李茂森不理我,而是對我講,等他攢夠了錢就給我在三環邊上買套房。那時候東三環路旁的珠江帝景才開盤,開盤價只有兩萬多元不到三萬元的樣子,我說你要給我買不如現在就買,你不是愛聽相聲嘛,聽過馬志明說的那個老段子《夸住宅》吧,眼前這個珠江帝景我覺著就挺棒,不光省得我在天通苑租房了,而且像相聲里說的那樣夠氣派。說實話我沒太指望他能給我買,我知道他的錢都被股市套住了,剩下的錢估計還不夠他開店周轉的。可李茂森卻認真盯住了我,搖晃著他的大腦殼道:“不行,買房這事得等你在北京有了結婚對象再說,萬一你過兩年不想在北京待了呢?再說,人家《夸住宅》說的可是通州。”我說這是三環,不比通州強得多。李茂森吸溜吸溜鼻子道:“我知道這是三環呀,我又不傻,可同樣的錢在馬城我能給你在最好的小區買一個門洞眼。”我說我要一個門洞眼干嗎,我又不打算開快捷酒店。

一切跡象表明,李茂森這輩子發不了大財。他如果當年在北京三環哪怕借錢買上幾套房子,如今早就位列馬城福布斯排行榜首位了,哪至于都六十歲了還為多賣出去幾個花圈整天苦熬苦掖地掙命。瞧他這么多年都干了些什么?他是馬城出了名的天真漢,買股票被套,買P2P爆雷,借錢給別人肉包子打狗……我做房產中介后好幾次碰到合適的房源,都勸他不如投資買一套,哪怕算我借他的錢,日后我指定還他,他都說你放心吧,等你在北京找了對象打了結婚證,我一準過去給你買一套。我說哪有倒熗鍋的事,人家姑娘嫁不嫁給我關鍵是看我在北京有沒有房子。李茂森說,那咱就不能要她,說明她看上的是你的房不是你的人。我說,好吧,那就算了,你就留著錢在馬城等著給你生小的吧。從那以后,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便由我爹還原成了中年男人李茂森。雖說沒有斷絕父子關系,但我實在懶得提起他來。馬城離北京那么近,我都兩年沒回去過一趟了,過年都是和哥們兒一起到三亞普吉島那些地方。

我喜歡以四惠地鐵站為圓心給我那些掛出去的房源配上各種煽情的文字,例如“某房源左擁市中心右抱副中心,幫你實現左擁右抱的夢想”“某住宅落地窗取景堪比大銀幕電影,視野所及常有清涼美女出沒”……是忽悠,倒也不算過分。每天帶客戶看房是規定動作,我的工作其實就是對客戶夸住宅。說實話,我夸住宅還是有些水平的。小白梨就是我帶客戶去看房時認識的。她是通州一處名曰“美麗心殿”的社區干部,每天由四惠轉地鐵往通州公干。我手底下那幾個中介員都說小白梨顏值低,行情不夠,勸我別當真。我說香河的房子倒是顏值高,可賣不上價啊。其實我感覺小白梨長得還可以,該有肉的地方有肉,挺性感,關鍵是土著啊,有北京戶口。以后孩子上學不用交贊助,這一條便抵過了其他。

我和小白梨把男女間的那種事情翻來倒去掰開揉碎地做了好多遍,就有點老夫老妻的意思了。終于,某天,她躺在床上對我說:“李默,你看現在咱倆都這樣了,我媽上回說,你這人還算過得去,要不,要不咱倆結婚算了。不過我媽可說了,婚房這事不能我家出,出也出不起,房子你得想轍,而且不能是燕郊的。”聽話頭兒小白梨已經打算和我白頭偕老了,當然,誰又不想白頭偕老呢?而想要白頭偕老首先就得結婚!是啊,結婚,而結婚的前提則是買房。看來該李茂森出手了,雖然我實在懶得理他,可靠我個人在北京買房能湊夠首付的房子都建在延慶懷柔的山溝里了。

李茂森打我記事起一直都在忙著做他的“大生意”,他的“大生意”都十分高大上,不是入股內蒙古風電項目,就是為“水變油”科研集資,而他做大生意的本錢卻是我娘沒黑沒白地倒騰小生意賺來的辛苦錢。那些年他沒被坑得傾家蕩產就算他命硬。馬城離北京、天津差不多等距離,我娘這趟跑北京大紅門打貨,下回去天津大胡同批發。我一直覺著我娘最后是被累死的,關鍵她一天清福都沒享。她是我考上大學那年死的,我能上大學算是對她的唯一告慰。也是在那一年,李茂森終于告別了他非“大生意”不做的過往,在馬城街里開了間白事店,一條龍做起了死人生意。當然,活人生意他也做,比如情人節、七夕、“520”,他會進一批玫瑰花,還可從網上訂購,走快遞。人的確比原先踏實了,可腦子還是時不時短路,否則他就不會放著北京三環的房子不買,拿錢投股市跟P2P了。

那天李茂森電話里啰啰唆唆地跟我講了很多話,我基本上沒往心里去,能記住或想記住的就兩條。一是他感覺手里的錢差不多了,可以考慮在北京給我買套房了。我問他房子打算買在三環還是五環,李茂森吭哧半天,說:“要不,要不就五環吧。”盡管只是比六環少一環,我還是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難道五環的房價就能被他人小覷嘛!二是他的身體出了點狀況。我問是什么狀況,他說:“甭問了,你回來再說。”

即使不考慮買房,我也缺錢。話又說回來,這年頭誰又不缺錢。如果樓市一直像以前那樣,我想就靠我自己的能力便可以考慮在北京五環外供套小兩居的首付了。那時我曾把一所燕郊的房子置換到朝陽的紅領巾公園旁邊。聽著像神話?沒錯,事情就是這樣,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干我們這行做不到的,只能說我做到了。那次我賺了二十萬元,覺得沒什么比這來錢更快了。可這種情況到二○一七年便戛然而止。隨著各種限購政策而來的是我掙錢速度的持續減速,如果之前我的車始終是開到100邁上的話,這時候我車子的速度最多只有30邁。

我想,即使不為了和小白梨結婚買房,我也該回趟馬城了。北京到馬城有好幾條往東北方向的高速路途經,車只要上了京沈高速,不過是一腳油最多兩腳油的事。

我在很多年里都以為李茂森的身邊一定不缺女人。單身不是李茂森的獨門秘籍,雖說在我們馬城鄉下,娶不上媳婦的光棍與續不上弦的鰥夫一抓一大把,可只要有錢,女人多半不會在意你是否單身。但李茂森顯然又不是十分有錢,與首富那般封面人物遠隔千山萬水又復萬水千山。其實像李茂森這種男人在馬城的街上每隔幾百米怕是就能碰到一個,這說明他們算不上特別。最主要的是他們門檻不高,是個女人就有可能與他們發生聯系,繼而發生關系。但李茂森打我娘沒了以后一直一個人,這是魏大龍和我說的,他顯然比我更了解李茂森日常的大事小情。他說你爸這人其實挺不錯的,好多女人主動貼你爸,你爸都不接茬兒,而且咱馬城地面上誰愛往205國道邊去找小姐他都門清,沒你爸啥事。我說這種爛事你咋都知道。他說別忘了我在派出所,手底下有的是線人。我和魏大龍一直有聯系,他小姨子嫁到了石景山,老公家有一套企業產偏單,是我幫著給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我承認我不了解李茂森,除了知道他愛投資點“大生意”,愛聽幾段像《白事會》 《黃鶴樓》之類的老相聲,就是影影綽綽地知道他身體不好,但具體是什么病,我卻說不好,這說明我真的沒太在意他。馬城鄉下有句話,女兒和爹是上輩子的情人,兒子和爹是上輩子的仇人。我和李茂森才不是仇人,倒更像是一對陌生人。后來我想,他的病實際上是被我媽的病給掩蓋了,說是給耽擱了也未嘗不可。我娘是癌癥,要死要活的時間有一年多吧,那也正是李茂森身體開始出狀況的時候,可大家都忙活我娘的病了,又是住院又是化療的,把李茂森嚇得自己都不敢說自己哪兒不好受,就那么一路這兒買點藥那兒打兩針地給挺過來了。

李茂森做白事生意無疑算是上了正道,不單做人算上了正道,掙錢也是上了正道。記得有一回我帶幾個客戶去燕郊那邊看房,李茂森剛好在武清的汊沽港上完貨,就開著“松花江”過來看我,車里面塞滿了花花綠綠的壽衣。我問他:“這一車貨你多少錢上的。”他張開一個巴掌說:“五千元。”我問他:“你能賺多少錢?”他又張開一個巴掌。我說:“五千元?”他說:“五萬元!”讓我立馬倒吸口涼氣,十倍的利潤啊!大概一年前,李茂森在馬城醫院附近又盤下間分店,給我打電話過來,讓我回去看他為新店剪彩。我說你給壽衣店剪彩還是算了吧,像是盼著大家伙兒都死似的。他在電話那廂沉吟了一會兒說:“也對啊,還是你上過大學的人想得周全。”

馬城醫院晉升三甲醫院還是近三年的事。我離開馬城上大學那年,這個醫院看上去與一般縣城里的醫院并無二致,瞧個頭疼腦熱的還行,重一點的病癥就得往北京、天津的大醫院轉。而如今,單是主樓就有十二層,住院部有兩個,科室齊全,周邊縣市的病人也經常往馬城醫院里送。

我看見李茂森是在馬城醫院門口一處賣飲料的攤前。人有點脫相,不知道是不是老沒見的緣故,感覺他人整個縮進去了一圈,站在那兒,像一只慢撒氣的氣球。他一只手里托著瓶純凈水,另一只手舉著手機正挺費勁地掃碼付費。那個賣水的女人操一口唐山話,一個勁沖李茂森嬉皮笑臉。李茂森滿腦袋頭發已成灰白。不知怎么,我就突然想沖過去喊他一聲爸爸,可我還是沒能喊出口。我看見有個攤煎餅果子的小伙子離老遠在跟他打招呼:“李老板,今天您這套煎餅果子要不要雙雞蛋。”

李茂森說:“李默,你回來了,你不回來我就打算去北京找你了。”說著話他的眼睛竟然有點潮濕。我瞧不得他這個樣子,連忙一步上前用一條胳膊環住了他的肩膀,臉上漾著笑。我知道我的笑是笑給周圍人看的,包括唐山口音的女人以及攤煎餅的小伙子。

我說:“爸,我這不回來了嘛,北京離家又沒多遠。”

李茂森抬頭瞧了瞧我,他或許對我突然喊他一聲“爸”缺少心理準備,忽然他抬高了音量說:“你還知道沒多遠啊,你要再不回來,興許我就死了。”

“我之前聽說你在醫院,我以為你住院了。”他說:“對呀,我在8樓ICU(重癥監護室)外面打地鋪,我這不是下來買早點嘛。”

加上李茂森,一共有三家干白事的在馬城醫院ICU室外等信。幾個人已經在馬城醫院八樓安營扎寨好幾天了。

李茂森說:“我是昨天才上來的,這回的活是個大活,一條龍發送,我得親自等,派伙計來我不放心。瞧,”他沖我努努嘴,“那是別的店派來等著的人,都來好幾天了。”我看到一旁的橫排椅子上有個裹著軍大衣的人半靠半躺著,那小子沖我齜齜牙,還把手里的保溫杯舉起來,不知道啥意思,難不成是對我問好?我說:“你身體怎么樣,看你的臉色可不好,人咋瘦了那么多。”李茂森講:“這事回頭再說吧,好幾個醫院都讓我住院呢,我不住,我知道我身體啥樣,住了指定就不讓出來了。”

我說:“那你還跟他們搶‘死人’,賺錢不要命了。”

李茂森說:“這活接了能掙上一筆,搞不好能多給你買幾個平方米呢。我也琢磨了,干完這一檔,我就不干了,也實在干不動了。”

搶“死人”實際上是這幾年才有的情況。

從前干白事的人都是等活上門,哪有跑出去四處打探誰家有死人的道理啊!可啥事就怕干的人多。比如賣海鮮的,原先馬城街里也就兩三家,現在馬城街里至少八九家,皮皮蝦一斤的毛利從十元八元降到了三五元。白事也一樣,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死的人少了,大操大辦的也少了,可干白事的人還得生活啊!自從馬城醫院升級改造開業,李茂森就把自己的業務“前移”,就像醫藥代表會偷偷塞給負責開藥的醫生紅包,他們干白事的也會跟負責重癥病房與ICU的人搞好關系,當然,一定得跟家屬搞好關系,一旦人搶救不過來,就該他們上手了。

李茂森說:“我叫你回來,除了我和你電話里說的那些,還有個原因。你,你可不許給我擺臉子不高興啊。是這么回事,ICU里躺著的人是魏小花的奶奶,親奶奶啊!”

我說:“是嘛,可這和我有啥關系。”

李茂森說:“有啊,太有啦!你跟小花是同學啊,而且不是一般的同學關系,小花好像一直惦著你,我聽說小花她奶奶最喜歡她了。”

我想說你倒是什么都打探得清楚,連這種事都想著走關系。可一看眼前李茂森一臉喪喪的樣子,話到嘴邊又給咽回去了。

我知道魏小花一直沒忘了我,我也一直在刻意躲著她。有些事情咋說呢,不來電就是不來電啊!我和魏小花從初中一路同學到高中畢業,對她就一直沒有那方面的感覺,這跟魏小花人長得好與壞、家里有沒有錢關系不大。她爹魏貴軍就她一個閨女,家里有多大的礦以后也都留給她,這事地球人都知道。我當然也知道,可我始終沒覺得她家的礦跟我有半毛錢關系。

魏小花高中畢業去東北上了個大專,畢業后就回了馬城,她爹魏貴軍把馬城兩家干得挺火的飯店轉到她的名下,叫她“玩著干”。這幾年的同學聚會都是魏小花操持的,我都沒參加,倒不是自慚形穢。別看我就是一個小房產中介門店的負責人,可畢竟是在北京。不比魏小花,其實同學里比我混得好的也不多,就是有幾個進了馬城機關事業單位的,有一個小子還當了副鎮長。看他們微信上曬的照片,回回上的是茅臺五糧液。我連魏小花的微信都沒有,她主動加過我一回,我裝看不見,之后她就再沒聯系過我。但有關魏小花的信息我卻一直偷偷關注著,比方我會在與她走得近的幾個女同學的朋友圈中搜尋她的照片,的確是女大十八變,她比上學時漂亮多了,妝化得也算恰到好處,不像從前那么濃了,只是夏天的時候還喜歡穿牛仔短褲,秀出的大腿顯然比上學時更加迷人,亭亭玉立的。

魏小花看上去的確變漂亮了,舉手投足完全是一個成熟干練的職業女性。她臉上基本沒有化妝,卻白得有些瘆人,由里到外浸透著疲憊。我一時無法將眼前這個女人與中學時的那個太妹做派的丫頭聯系到一起。

魏小花盯住我的臉瞧了半天,說:“還以為你小子有種,這輩子不回咱們馬城了呢。說實在的,你真的沒必要躲著我,你別不信,想娶我的人從咱馬城能排到山海關,你放心,咱們就是同學關系,我賴不上你。”

魏小花突然又像想起來什么,如同急于要解恨似的說:“混了半天不就是個賣房子的嘛,賣的還是二手房。”

我說:“是啊是啊,我哪比得了你。”

魏小花說:“說吧,找我啥事。”

我說:“就是奶奶,你奶奶的事……”

魏小花說:“我奶奶還沒死呢!”

我說:“我知道,跟你說這個實在太不合適了,唉,就算我沒說,對不起啦小花。”

魏小花說:“問題是你已經說了。好吧,那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去跟你爹說,我奶奶的后事就交給他辦了,可是他得按著《白事會》里說的那個意思,那種規模,花多少錢都行,我就不怕花錢。”

“《白事會》?是相聲《白事會》?那是段子,哪有那么夸張的白事,小花你開玩笑呢。”魏小花如此爽快,我也得替人家著想不是。

魏小花說:“可是,可是《白事會》是我奶奶以前最愛聽的。”說著,魏小花的眼淚就流下來了,聲音也開始變得哽咽,我忙抽出紙巾來遞給她,她接住了,卻沒去擦眼淚,而是干脆大聲哭了出來,完全是哭起來剎不住車的那種哭法。

我和小白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大柵欄聽德云社的相聲。好幾次都是郭德綱和于謙壓軸出場,偶爾是《八扇屏》,多數時候是《白事會》。這兩個都是比較長的傳統段子,挺考驗相聲演員的基本功。郭德綱有語言天賦,相聲基本功也扎實,學啥像啥。同樣的包袱,卻每次都能把小白梨逗得直不起腰來。小白梨喜歡我的理由其實也包括我的語言天賦,我能說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外加天津話還有與天津話聽上去南轅北轍的馬城話,就像一個會開賓利的人也會開夏利同時還會開三蹦子,你可以說這幾樣東西之間天差地別,但我想說的是,它們都算機動車,也都能拉人或者時不時地拉一點貨。

我做房產中介,北京常有操著各種地方口音的人來中介買賣房屋,他們只要說上幾句話,我就能學著他們的口音和他們對話,別說,這讓我很快就拉近了和這些人的距離。

魏小花說:“李有福,不對,李默,我就想問清楚你一件事,你給我說實話。”

我說:“啥事。”

魏小花說:“初三的時候,是不是有一天上午課間我去上廁所,你就一直站在咱教室門口盯著我的大腿瞧。”

我說:“是。”

李茂森說:“你,你回頭代我謝謝小花,我可能,我已經操持不了小花奶奶的后事了,我的肝,我的肝這里太疼了。小花奶奶的后事就你來弄吧,這事伙計們都懂該怎么弄,他們會幫你,咱,咱肥水可不能流到外人田里去。”

我說:“爸,你就別再琢磨這點破事了,不好受你就躺下,我把車開慢點。”

我正開車拉著李茂森往天津方向走,我有一個朋友在天津一家醫院做主治大夫。馬城醫院的大夫告訴我,他們之前給李茂森做過檢查,李茂森是肝病,應該不是癌,但卻是很厲害的那種肝病,搞不好比癌還要厲害,必須馬上住院,馬上確定手術方案。

李茂森說:“我不想去,我要想治的話早就治了,我不傻,我知道這病治不好,去了一點用沒有,純粹是給醫院送錢。一個檢查,你半平方米的房子就沒了。”

我說:“老李,我不想聽你說渾話聽見了嘛。”

李茂森說:“我說的是實話。”

我說:“爸,爸,我不買房子了,咱也不接小花奶奶這單活了,我現在就想給你治病。”

李茂森說:“咱接這活可不光是為了掙錢,小花他們家是馬城首富,咱能接了,就證明馬城干白事的,咱家是頭一份。你給我干完這一檔子事,你把店賣了我也不管了。”

我說:“老李你能消停會兒嘛,我知道你現在一定特別疼,你就不能別再琢磨這些事了嗎?!”

李茂森說:“真的疼啊。我躺會兒。”李茂森蜷著腿把身子斜靠在后面的座椅上。

李茂森說:“不行,還是疼,聽聽相聲估摸能好點。”

我說:“您想聽哪段兒,還是《白事會》?”

李茂森說:“對,《白事會》,這段子說的是白事會,可聽著就叫人樂呵,虧了……虧了你小子還記著你爸就愛聽這段。”

我說:“是郭德綱說的嘛。”

李茂森說:“不,不是,是馬志明說的。”

我說:“我找找,應該有。”

李茂森說:“《白事會》少馬爺說得好,馬志明他爹馬三立說這段最棒,可估計你找不到了。”

我說:“馬志明的應該有。”我喊了句:“小安你好,聽馬志明的《白事會》。”隨即調高了音量。幾秒鐘過后,就傳出來馬志明跟黃族民合說的《白事會》——

馬:這不是黃族民嗎?咱倆可老沒見了。

黃:是我。

馬:您這一向可好啊!

黃:承問承問,好。

馬:家里都好哇!

黃:您承問,都好。

馬:都誰好哇?

黃:那我哪知道哇,怎么都誰好哇?

馬:誰呀?

黃:您問誰誰好啊。

馬:問誰呢?老太太好?

黃:我媽身體可硬朗了。

馬:大娘好?

黃:好好。

馬:嬸子好?

黃:好好。

馬:您那大嫂子好?

黃:好好。

馬:您那弟妹?

黃:我們家是寡婦大院,沒男的了!

……

李茂森呵呵呵地笑出了聲,笑聲后又緊跟了一長串咳嗽。

我說:“您喝口水,保溫杯里有熱水。”

李茂森說:“地道!少馬爺這段說得好,得了馬三立的真傳。唉,這也難怪,誰讓三爺是少馬爺的親爹呢!”

我說:“您也是我親爹。”

李茂森說:“你買房的錢,我怕你不要,錢已經打到你賬戶上了。別……別以為你爹傻,我是賠過不少錢,可這些年我也掙了點錢。其實話說回來,要是為了我自己,我早就不掙命了。你不是喜歡北京的房子嘛,我手機下了一個北京的房產信息軟件,上面有實時的房價更新。我原先吧,我原先一直是想在三環給你買套房子,哪怕小點面積的。后來沒戲了,我就想著一定給你在五環旁邊買一套,而且不是給你首付,是給你全款。你以后有錢了,就,就給我孫子攢著吧。”

我說:“爸,你別說了,我想好了,回頭把錢取出來給你看病。”

李茂森說:“我要是死了,你就把咱家店都賣了,估摸能賣點錢。對……對了,咱家店里有現成的壽衣,你就給我穿上,別挑貴的,一般的就行。不用操辦,把我簡單發送了就得。”

我說:“爸,您這是說啥話了您,咱不是正奔醫院走了嘛,人家醫院有辦法。”

李茂森的聲音像是從唇縫間擠出來的,說:“魏小花,魏小花那閨女不錯,其實,真不錯,你要是和她,我就,我就嗎都不用管了。”

我說:“爸,您現在就嗎都不用管了,到了醫院咱就安心治病。”

…………

我說:“您咋了,怎么不說話了。”

我說:“您,您說話啊,爸,爸——”

李茂森那廂說道:“我這不……這不專心聽相聲了嘛,我正琢磨呢,等咱有錢了,你把郭德綱于謙請到咱家馬城的鋪子里說這段《白事會》。”說罷,李茂森自己先笑出了聲。

我也笑了。

我說:“您還是算了,咱說點靠譜的吧,我給您學一段《白事會》咋樣,您聽著看像不像。知道嗎,我在大柵欄德云社那兒可沒少聽郭德綱于謙說這段。”說著話,我騰出一只手把音響調成了靜音,然后還使勁清了清嗓子——

“就見法臺上擺了大四方桌子,八仙桌子,六張八仙桌子挨著,擺這么一大條兒,兩邊和尚都坐滿了,有吹管子的、有吹笙的、有打那個叫九陰鑼的,還有敲銅镲、銅鈸的,那大銅镲這么大個,一敲就聽那聲音,夸、抬夸、抬夸、抬夸、抬夸、抬夸、夸、抬夸、抬——”

李茂森這回是嘿嘿嘿地樂出了聲,說:“小子,行啊,有你的,學得不賴,真是這味。我當年學這段的時候老忘詞,不過,就是……就是你別逗我,我不能老笑,笑過了勁兩邊肋叉子疼。”

我從后視鏡里看到李茂森一點點地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攥著旋開杯蓋的保溫杯正小心翼翼地朝嘴邊送。

我點了腳剎車,減慢車速,說:“爸,我想好了,等您病治好了,咱爺倆回馬城一塊練練,我逗哏您給我量活,就說這段《白事會》咋樣,我看就這么定了。”

原刊責編??? 鐵菁妤

【作者簡介】狄青,祖籍江蘇,生于天津。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先后就讀于魯迅文學院全國中青年作家高研班、中國文聯全國中青年文藝評論家高研班。發表小說、隨筆、文學評論等四百余萬字,出版書籍十余部。曾獲《長江文藝》小說雙年獎、《文學自由談》創刊30周年重要作者獎等獎項,被全國總工會、文化部、中國文聯、中國作協聯合授予“全國文藝工作者深入生活創作優秀個人”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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