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字法勢和筆法勢的關系

【關鍵詞】字法勢;筆法勢;書法勢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09（2021）22-0022-05

【作者簡介】亓漢友，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書法勢理論研究所（濟南，250100）所長，教授，山東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

要談好這個話題，須先理順一下幾個基本概念：筆法勢因素、筆法勢、字法勢因素、字法勢。由筆法勢因素的運用形成了筆法勢，筆法勢的效果就是筆道的筆墨效果即筆跡，但這個筆跡的形成不是單有筆法勢因素一個原因，它是由筆法勢因素和筆墨紙硯等書寫工具共同形成的，如“折筆”筆法勢因素的應用效果在不同的條件下會呈現不同的筆跡：用毛筆鋪毫（相對較濃墨汁）運用“折筆”筆法勢因素在熟宣上書寫，形成的墨跡效果（即筆法勢）是方形;圓錐狀毛筆（相對較淡墨汁）運用“折筆”筆法勢因素在生宣上書寫，形成的墨跡效果（即筆法勢）往往是圓形。這是筆法勢因素和筆法勢的關系。字法勢因素是由筆法勢形成的，如方形和圓形就是字法勢因素，按照陰陽平衡法則和穩定平衡法則應用字法勢因素，就會形成不同的字法勢，即字的不同形態，如上緊下松字法勢，等等。所以字法勢的形成和筆法勢因素的綜合運用有著相當大的關系，甚至決定著字法勢的效果。

在以往的文章中，筆者分析總結出了筆法勢的勢因素為：（1）裹鋒、絞鋒;（2）切筆;（3）折筆;（4）頓筆;（5）回鋒、逆鋒（皴筆）;（6）凌空;（7）提筆或按筆、不提按;（8）順時針或逆時針轉筆、不轉筆;（9）鋪毫（包括用筆尖行筆）;（10）遲澀行筆;（11）緊急行筆。

這些都是筆畫的起筆、行筆和收筆的取勢、攻勢、收勢過程所采用的動作，這些動作的墨跡效果就是字法勢因素的一部分。

在前期關于字法勢的文章中，筆者分析了字法勢的兩種分析方法，即松緊字法勢因素分析法和幾何圖形字法勢分析法。

在松緊字法勢分析法中總結出：造成字法緊的勢因素即“緊勢因素”有：（1）粗;（2）密;（3）濃;（4）濕;（5）短;（6）方;（7）橫;（8）連;（9）直。造成字法松的勢因素即“松勢因素”有：（1）細;（2）疏;（3）淡;（4）干;（5）長;（6）圓;（7）縱;（8）斷;（9）曲。筆法勢中的“按筆”筆法勢因素形成的“連”“粗筆道”是字法勢的緊勢因素，“提筆”筆法勢因素形成斷、細筆道是字法勢的松勢因素;“切筆”和“折筆”筆法勢因素形成方筆是字法勢的緊勢因素，“裹筆、頓筆、回鋒”筆法勢因素形成的圓筆是字法勢的松勢因素;“順時針、逆時針行筆”筆法勢因素形成長、曲筆道是字法勢的松勢因素，“不轉筆”筆法勢形成短、直筆道是字法勢的緊勢因素;“凌空取勢”筆法勢的起筆和收筆形成起筆和收筆的細筆道是字法勢的松勢因素;“遲澀行筆”筆法勢因素形成濃、濕、連（相對飛白效果而言）是字法勢的緊勢因素，“緊急行筆”筆法勢因素形成淡、干、斷（包括飛白效果）是字法勢的松勢因素。當然，墨的濃淡干濕和“加水多少”這個客觀因素有直接關系，造成筆道中飛白的斷筆松勢因素和筆中墨的多少也有關系。在字法勢因素中的縱向取勢和橫向取勢、斷連、疏密等字法勢因素是書者的主觀行為造成的。筆法勢的取勢、攻勢、收勢共同形成筆法勢，換而言之，所謂筆法也就是筆法勢的取勢、攻勢、收勢的完成過程，其中最主要的是筆法勢的取勢，采用什么樣的筆法勢因素取勢決定著筆法勢形成的墨跡效果。

在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分析中，筆者總結出了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1）垂直線（包括左齊、中齊、右齊等）;（2）水平線;（3）斜線;（4）平行線;（5）規則曲線;（6）三角形（包括梯形等）;（7）平行四邊形（包括正方形等）;（8）圓形;（9）內方外圓形;（10）以上線、圖形的組合;（11）其他規則幾何圖形。

一、筆法勢對字法勢形成的作用

下面以王羲之摹本草書中的經典字例來舉例說明筆法勢對字法勢形成所起的作用（不論是篆書、隸書、魏碑、楷書等各種字體及其正、行、草的書寫形式，均遵從一樣的規律）：

（一）《初月帖》中“道”的字法勢中筆法勢應用分析

由于摩本《初月帖》中此字墨跡剝落，故以下“道”字是刻本和摹本拼合而成（圖1）。

1.筆法勢因素和松緊字法勢的關系。

在圖1中，共需要15個筆法勢來形成字法勢。下面筆者通過分析這15個筆法勢的取勢過程和形成的筆法勢效果，來領略一下書圣王羲之豐富的筆法。這15個位置既是筆法勢因素的取勢位置又是該字字法勢中的關鍵點（筆畫的關鍵點是指筆畫的起筆、收筆位置以及線條的粗細轉換點和筆順的轉換點等有明顯變化的節點，這往往也是完成筆法勢取勢或者筆法勢收勢的位置）。

（1）A位置是該字的起筆位置，向左上折筆、按筆取勢，形成向右下筆法勢，向右下鋪毫行筆完成該筆法勢的攻勢，也是行筆的取勢，形成收勢，出現A位置的墨跡效果。

（2）行筆至B位置，提筆向逆時針轉筆形成向右上筆法勢，鋪毫行筆。

（3）行筆至C位置，順時針轉筆，形成順時針圓轉筆法勢，提筆順時針行筆。圓轉的半徑要小，半徑小，筆畫密，其影響著字法勢的松緊。

（4）行筆至C1位置，按筆向左下取勢，行筆。

（5）行筆至D位置，提筆形成向右下方向的筆法勢，向左下行筆。

（6）行筆至E位置，再提筆，逆時針轉筆，形成向左下逆時針筆道的筆法勢，提筆行筆。

（7）行筆至F位置（F位置及筆道見刻本中圖示），折筆、向右下按筆、切筆，形成向右上的筆法勢，向右上行筆。

（8）行筆至G位置，提筆、順時針轉筆，形成順時針筆道方向筆法勢。圓轉半徑要大，形成松的字法勢。

（9）行筆至H位置，按筆，保持向左下順時針筆道筆法勢。

（10）行筆至I位置，向右上折筆，形成順時針筆道筆法勢。

（11）行筆至J位置，順時針轉筆，圓轉的半徑要小，半徑要小，形成筆畫密的字法勢，向左下順時針行筆。

（12）行筆至K位置，逆時針提筆，形成逆時針方向筆道筆法勢，圓轉半徑要大，形成松的字法勢。向L位置行筆。

（13）行筆至L位置，按筆，形成向右下筆法勢，按筆行筆。

（14）行筆至M位置，按筆后，順時針提筆，形成向右的筆法勢，提筆行筆。

（15）行筆至N位置，凌空取勢收筆。

起筆可以凌空取勢，收筆也可以凌空取勢，這是值得回味的有趣現象。以上筆法勢的取勢過程可以在瞬間完成，也可以在取勢的位置進行一下思考和停頓，以決定取勢方法，這是由勢的靜態特征決定的。本字中有4個圓轉筆畫，也就是說，有4次圓轉筆道勢的取勢過程，3個順時針筆道勢，一個逆時針筆道勢。但其圓轉的半徑不同，兩大兩小，圓轉筆道半徑大形成的筆畫疏，圓轉筆道半徑小形成的筆畫密，分別體現著字法勢的松和緊。

該字的松緊分布從上到下分別為：緊、松、緊、松、緊，是中空字法勢。該字法勢緊部位的形成是由折筆、按筆、圓轉（半徑小、筆道密）的筆法勢形成的;該字法勢松部位的形成是由提筆、圓轉（半徑大、筆道疏）的筆法勢形成的。

所以，筆法勢因素是形成松緊字法勢的關鍵因素，沒有提按、折筆、圓轉半徑的大小變化等筆法勢因素，該字的松緊關系就體現不出來。而松緊勢因素形成的是自然之美，給人以變化、活潑之感，是動態的，這是書法結體變化、豐富的基礎。

2.筆法勢因素和幾何圖形字法勢的關系。

講到幾何圖形字法勢就要分析一下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中相對重要的三種直線線條：垂直線（包括左齊、中齊、右齊等）、水平線、斜線。這是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中最基本的因素，其他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基本上都是由這三種線條構成，包括曲線（從某些意義上講，任何曲線都是由無限短的直線構成的）。

（1）垂直線字法勢因素和筆法勢因素的關系。在圖1中，有三條垂直線aa1、bb1、cc1。垂直線是由于關鍵點的位置形成的。aa1線是由B、E、L等3個筆法勢因素的關鍵點形成的。因為不在字形的左右邊，我們稱之為“中齊”，bb1線是由C、D、G、K、M等5個關鍵點形成，我們也稱之為“中齊”，cc1線由H、J、N等3個關鍵點形成，在字形的右邊線，我們稱之為“右齊”。

（2）斜線和水平線。斜線dd1、ee1是平行線;水平線ee2、ff1、gg1是平行線。從圖中可以看出，斜線和水平線是該字的筆道形成的。筆道形成直線的原因是“不轉筆”筆法勢因素應用的結果，保持了行筆方向的一致性，形成直線。

從以上分析可知，在該字中的垂直線、水平線、斜線等字法勢因素都是由于筆法勢因素所形成的筆墨效果成了關鍵點的原因。

（3）垂直線、斜線、水平線的作用。筆者在其他文章中總結過：垂直字法勢因素往往是一個字的支撐，起穩定作用;水平字法勢因素往往是利用其距離重心線的長短來平衡字結構，起平衡作用;斜線字法勢因素形成了幾何圖形的一部分（如成為平行字法勢因素或者三角字法勢因素的一部分），起調整作用等等。但最直接的作用是這些幾何圖形勢因素的應用體現出了字法勢的整飭之美、規矩之美。

在圖1的“道”中，bb1垂直線是該字的中齊，還是該字的重心線，cc1垂直線是該字的左齊，由3個關鍵點形成，距離cc1線近，右側的邊緣點在F，距離cc1線較遠，形成了以cc1為軸線的左右不均勻平衡。dd1、ee1兩條是斜線，顯示出在規矩中的變化;同時，兩線平行又表現出在變化中的規矩特性。ee2、ff1、gg1等3條線為水平線（當然也是平行線），以保證該字的平穩。正是由于這些垂直線、平行線、斜線及其它們的相互平行，所以才同時保證了該字的規矩之美，同時也保證了該字“立得住”，“站得穩”。

在該字的結體中，由C、D、G、K、M等5個關鍵點形成的bb1垂直線能夠成為“重心線”是特別重要的，是該字結體的“魂”，作為單點（如該字的關鍵點“M”）作為支撐點字來講更是如此。而關鍵點的形成是由于筆法勢因素應用的結果，可見筆法勢和字法勢密不可分，也可以講是筆法勢因素為一個成功的字法勢形成創造了條件。

從圖1的分析中可以看出，符合重心線的特征一是垂直線;二是中齊;三是幾乎所有筆畫的關鍵點均與該線有聯系，是一個字的結字之魂。

（二）《遠宦帖》“憂”的字法勢中筆法勢應用分析

1.筆法勢因素和松緊字法勢的關系。

在圖2中，該字的書寫過程中有4次起筆取勢，4次收筆取勢，4次行筆取勢。

（1）A位置是該字的起筆位置，但不是取勢位置，該字的取勢方式是凌空取勢。取勢形成筆法勢的方向是曲筆筆道方向。

（2）行筆至B位置，筆尖在B1位置不動提筆、向右下形成先逆后順的曲筆筆道筆法勢。該處既是點畫的收筆也是下面筆畫的起筆取勢位置。

（3）行筆至C位置，按筆、繼續順時針轉筆，形成順時針圓轉筆法勢。圓轉的半徑要大，半徑大，筆畫疏，為后面的筆畫提供空間。

（4）行筆至D位置，提筆形成向左下方向的弧形筆法勢，向左下行筆。

（5）行筆至E位置，折筆收筆，提筆形成向上的收筆筆法勢。

（6）行筆至F位置，折筆、按筆形成向左下順時針弧形筆法勢。

（7）行筆至G位置，向右下切筆、按筆，形成向右上的筆法勢。

（8）行筆至H位置， 提筆，形成向I位置的筆法勢。

（9）行筆至I位置，向上折筆、按筆，形成向左下順時針筆道筆法勢。

（10）行筆至J位置，提筆，形成向左的收筆筆法勢。

（11）行筆至K位置，露鋒切筆、按筆，形成向右的筆法勢。

（12）行筆至L位置，按筆后提筆，形成向右的筆法勢。

（13）行筆至M位置，提筆回鋒收筆。

該字法勢緊部位的形成是由折筆、按筆（筆道粗）、圓轉（半徑小、筆道密）的筆法勢形成的;該字法勢松部位的形成是由提筆（筆道細）、圓轉（半徑大、筆道疏）的筆法勢形成的。正是由于以上提按、圓轉半徑大小變化等筆法勢因素的應用，特別是筆道粗的ee1橫線（按筆筆法勢因素形成）的存在從而形成了該字的上松下緊字法勢，形成了動態的、變化的、活潑的、和諧的符合陰陽自然之美字法勢。

2.筆法勢因素和幾何圖形字法勢的關系。

（1）從圖2中分析可知，該字中存在三條斜線且相互平行，分別是由A、K兩個關鍵點形成的aa1線、由I、J兩個關鍵點bb1線、由C1、M兩個關鍵點形成的dd1線;存在一條符合中齊特點垂直線，即由B1、F、I、J、L等5個關鍵點形成的cc1垂直線，由于該字中的所有線條的關鍵點均與該線條有關系，所以垂直線cc1又成為該字的重心線;存在一條水平線ee1線，該線是由于橫線的存在而形成的。這些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是由于關鍵點的存在而形成的，而關鍵點是由于筆法勢因素應用的結果。

（2）在圖2的結字中，由三條平行斜線形成了該字的動態形式，使得該字似乎是向右傾斜，但由于橫線ee1是粗筆道形成的，cc1中齊線是該字的重心線，使得該字像“不倒翁”一樣又形成了動態的不均勻平衡結構。

在該字的結體中，重心線依然是該字字法勢的“魂”。

二、筆法勢與字法勢關系總結

第一，由于筆法勢因素應用，形成了筆道的粗細、疏密、濃淡等，從而形成了松緊字法勢因素，由松緊字法勢因素形成了松緊字法勢，使結體活潑、自由、生機盎然、符合陰陽平衡法則的自然之美。

第二，由于某些筆法勢因素應用（如頓、按、折、裹、提、改變方向的轉筆、圓轉半徑的大小變化，等等），形成了筆道中的關鍵點，這些關鍵點排列形式和所處的位置不同，又形成了暗在的斜線、垂直線、水平線等隱性的幾何線條及由此構成的幾何圖形字法勢因素，這些字法勢因素形成的幾何圖形字法勢，使結體呈現出了嚴肅、整飭、井井有條、符合穩定平衡法則的秩序之美。

第三，在所有字體中的所有書寫形態均須符合陰陽平衡法則的自然之美和穩定平衡法則的秩序之美。

第四，有時也把一行或者相鄰字的筆畫作為一個結構來處理，形成一行或者局部、甚至整幅書法作品的系統性平衡，共同呈現出其符合陰陽平衡法則的自然之美和符合穩定平衡法則的秩序之美。

總之，古人所謂“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亦可以理解成筆法勢因素和字法勢因素、筆法勢和字法勢的關系。它們是相輔相成的，筆法勢因素及其應用形成的筆法勢墨跡效果是基礎，字法勢因素在這一基礎上才能形成既符合陰陽平衡法則的自然之美又符合穩定平衡法則的秩序之美的字法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