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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藤發現，自己好像突然不能說話了。

她趕緊在醫院APP上預約了下午的門診，然后戴上墨鏡口罩，獨自前往。

醫院里人山人海，夏藤蜷著身體，躲在角落，盡可能地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畢竟，萬一有人過來跟她搭話，她也沒辦法回答。

夏藤一邊關注電子屏幕上的就診信息，一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抬起頭來，原來是班長賀燃。

“好巧啊，在這里碰到你?！毕奶傩ζ饋?，伸出手想同賀燃打招呼。但“說”出的話卻在空氣中化作一片死寂，再次提醒了她自己的現狀。

夏藤尷尬地撓了撓頭。

賀燃卻像是看懂了似的，并不介意，徑直在夏藤身邊坐下。他什么也沒說，只揚一揚手里的病歷。

夏藤這時才發現，賀燃也帶著一只大大的口罩。

難道賀燃也和自己出現了一樣的癥狀？

同是天涯淪落人，倆人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一起在候診室等待治療。夏藤暗暗祈禱，希望不是什么大毛病。

2

醫生并沒有給夏藤和賀燃的病情做出明確診斷，只告訴他們，最近很多人都出現了這個狀況，初步懷疑是嘴巴“退化”了，但具體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專家還沒有得出結論。

兩人只好拿著幾瓶維生素，怏怏地回到學校。

第二天大清早，數學老師就開始在講臺上嘮叨。夏藤心情煩躁，聽了一會兒，便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半晌，同桌捅了捅她，道：“夏藤，快看趙老師！”

夏藤抬起頭來，只見趙老師的頭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色對話框。他的聲音消失了，所有正在講解的課程內容，都以文字的形式在那個對話框里顯示出來。

“這是怎么回事？”夏藤剛想問同桌，轉念又記起自己的病狀，默默噤了口。

文 / 三心草Flora好友正在輸入中“趙老師的樣子……好奇怪呀?！蓖栏袊@。

夏藤接收到同桌的信息，卻驚訝地發現，這句話并不是從同桌嘴里說出來，而是通過她頭頂一個細小的暖黃色對話框，用文字傳遞出來的，和趙老師如出一轍。

夏藤心里一驚。

放眼望去，班里每一位同學的頭上都已經生成或正在生成一個對話框，大小、顏色各不相同，里面呈現的文字內容也不一致——有人在讀課文，有人在小聲談論昨晚的電視劇，還有在發呆的人，對話框里是一串亂碼。

“我的頭頂有對話框嗎？”夏藤見勢不妙，忙不迭地問同桌。

“哇，真的有耶?！蓖傈c點頭，“你頭上也有一個中等大小的紫色對話框……”

糟了，難道每個人的嘴巴都退化了？該不會從今往后都得生活在一個沒有語言的世界中吧？

夏藤感到很絕望。

這時，下課鈴響了，賀燃興沖沖地跑過來：“夏藤，這周五下午學校準備舉辦一場辯論賽，作為辯論社社長的我，想邀請你一起參加……”

辯論賽？夏藤啞然失笑。

賀燃還不知道，他這句話是通過頭頂的一個藍色對話框表達出來的吧？現在，大家連話都說不了，還舉辦什么辯論賽？

可夏藤畢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少女，不忍心打擊賀燃的積極性。

“好吧?！彼q豫片刻。

當然，這句話也是通過夏藤自己的對話框傳遞出來的。

3

經過幾天的觀察，夏藤發現每個人頭上的對話框雖然不盡相同，但形態展現是有一定規律的，比如顏色代表心情的好壞，大小代表音量的強弱和情緒的高低，這也就可以從側面反映這個人的狀態。

夏藤捧著筆記本，和賀燃一行人圍坐在會議室里。

辯論賽的辯題是“語言在人際交往中是否重要”，經過抽簽，夏藤拿到的是反方，即“語言在人際交往中不重要”。

夏藤單手托腮，陷入深深的沉思。

這一道辯題實在太應景，在所有人嘴巴都“退化”的今天，語言的消失也似乎成為趨勢。不過大家并沒有很擔心，畢竟還有對話框啊，通過豐富多彩的文字，依然可以保持無障礙的人際交往。

所以，語言真的是不重要的……嗎？

可是，他們再也體會不到語氣輕重緩急帶來的氛圍感，再也享受不到音調抑揚頓挫帶來的感染力。當所有的人際交往都只剩下冰冷的對話框，人們的內心是否還保有對世界的熱情？

夏藤不斷地思考，又不斷地推翻自己的結論。其他人都在伏案奮筆疾書，只有夏藤的筆記本上還是一片空白。

不知何時，賀燃悄悄來到她的面前：“怎么？還沒有想到論點？”

賀燃的對話框若隱若現，表現著他的焦慮和擔憂。

夏藤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點點頭：“嗯，我還沒有想好……”

“是不是哪里有困難？”賀燃在夏藤身邊坐下，對話框驀地變成溫柔的粉紅色，“我來幫你一起解決?！?/p>

很快，賀燃根據夏藤的持方，梳理了三個論點：第一，在遠古時代，人類并沒有發明語言，但卻依然可以交流，這說明語言并不是人際交往的關鍵要素;第二，在現代社會，人類擁有各種更便捷、更高效的社交工具，并不一定要通過說話來表情達意;第三，在人類漫漫的歷史長河中，音樂、繪畫、舞蹈等都是表達思想的形式，也可以用來進行人際交往，語言并不是唯一。

“要不，你把其中的論據再豐富一下，相信你可以有很好的表現。”賀燃拍了拍夏藤的肩，給她鼓勵。

夏藤看著賀燃頭頂上金光閃閃的對話框，似乎也比之前多了一些信心。

好吧，那就讓她來好好地闡述一下“語言在人際交往中不重要”吧。

4

一切準備就緒，辯論賽即將開始。

放眼望去，整個賽場里燈火輝煌、人山人海。夏藤作為四辯坐在最靠近觀眾席的位置，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對話框擾得她眼花繚亂。

主持人開始有條不紊地推進辯論賽流程，正方、反方辯手依次登場，夏藤手心里滲出細密的汗珠。

正方闡釋的論點，反方早有準備。比如正方說語言是人類進化的產物，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體現;語言是一種特有的社會現象，是文明的標志;語言是一條紐帶，除了表情達意之外，還可以消除歧義、拉近距離、增進了解等等。這些論點都被胸有成竹的反方辯手，舉一反三，一一駁斥。

很快，反方就占據上風，只剩下夏藤的總結陳詞。

可是……難道就沒有人提出質疑嗎？這場交鋒的所有內容，都是通過辯手頭頂的對話框表現出來的??！辯論賽應有的慷慨激昂體會不到，聲情并茂也無法展示。夏藤越想越覺得不對，這樣的辯論形式對她的持方簡直是極大的諷刺。

心里像是被一團棉花堵得喘不過氣，于是夏藤決定，臨時倒戈。

時間仿佛靜止，聚光燈照在夏藤身上，折射出一團光暈。只見她不徐不疾地站起身來：“語言在人際交往中不重要，這個辯題本身就是錯誤的，因此我決定改變立場，加入正方。”

全場嘩然。

賀燃坐在一旁，拼命給她使眼色?？上奶俨还?，她的真實想法隨著對話框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誰說語言不重要？它是人際交往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不管社交方式如何更迭，人們都需要語言來給這個世界增添色彩、增加溫暖。

觀眾們聽罷，頻頻點頭。

如果可以說話該有多好，夏藤想，那么她一定可以比現在表達得更好。她轉過頭去，只見賀燃嘆了一口氣，夏藤儼然已經給正方做了一個最完美的ending。

比賽結果再明顯不過，反方輸了，但觀眾們的掌聲卻經久不息。

夏藤的發言猶如一記驚雷，令所有人都開始反思：語言何其重要，人類為什么在不經意間拋棄了它？又是什么造成了全社會嘴巴“退化”的現狀，應該做些什么才能挽回局面？

5

“賀燃，你能原諒我嗎？”比賽結束后，夏藤特意等在后臺，想同賀燃解釋。

賀燃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她。

“對不起，因為我的關系，大家輸掉了比賽……可是，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并不覺得嘴巴‘退化’后的世界有比之前更好。”夏藤感到有些委屈。

“可是大家都是這樣的，你又能做什么呢？”賀燃不以為然。

“我是做不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起碼不能用錯誤的價值導向去粉飾太平……語言的消失對人類來說并不是一種進步，難道你不懷念過去嬉笑怒罵的生活嗎？”夏藤目光灼灼，“盡管目前還沒有查明人類嘴巴‘退化’的原因，但我們不能就此放棄，被冰冷的對話框打敗。一旦我們輸給對話框，那在不久的將來，或許還會輸給越來越多的工具。我沒有堅持自己的持方，是因為我認為喚醒人類對語言的重視比贏得一場比賽更重要……”

賀燃聽罷，沉思片刻：“好吧，你說服我了?！?/p>

“所以，你不怪我了嗎？”夏藤激動得差點兒跳起來。

“嗯?！辟R燃誠懇地點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比起比賽的輸贏，我們確實應該從源頭上尋找癥結，回到從前能用語言溝通的時代?！?/p>

“那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夏藤大方地伸出右手。

“好！”賀燃亦伸出右手，和她緊緊地握在一起，“一言為定！”

6

夏藤摘下VR眼鏡，揉了揉自己酸疼的太陽穴，還沉浸在剛才的全息影像中，久久不能平靜。

作為學校第一批“反科技依賴”的志愿者，夏藤和賀燃都參與了這次模擬體驗——這是一個無法用語言溝通的世界，每個人頭頂的對話框，則是在模擬人類因為過度依賴社交軟件而產生的溝通惰性。

夏藤站起身來。

仔細想想，其實她也是這樣。

每一天，夏藤都和周圍的同學一樣，宅在自己的小空間里，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對話框，看著“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進行著虛擬社交。有時候，哪怕和她聊天的那個人就在自己不遠處，也不愿意主動開口，面對面聊幾句。如果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最終導致的結果可能真的會像模擬影像中那樣，全人類的嘴巴逐漸退化。

夏藤不禁打了個寒戰。

拋棄真實的相聚，沉浸在對話框堆砌的交往中，漸漸地，人們變得機械而冷漠。幸好，有人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正在開發的模擬體驗，就是為了喚醒大家，不讓事態繼續擴大。

夏藤長舒了一口氣。

這時，只見賀燃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從夏藤身邊走過。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也是被剛才的模擬場景深深震撼。

“不要擔心！”夏藤忽然張大嘴巴，樂觀地對賀燃高喊了一句，“讓我們一起努力！”

賀燃一愣，回過頭，沖夏藤粲然一笑：“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