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將軍印章：千年之后的相見

甘雅嫻 弄微

入世

刻刀落下，在我黃金雕琢的底座上留下一道工整的筆符，技藝精湛的工匠放下手中的工具，輕輕捧起我，贊嘆道：“真美。”

兩千年前，我第一次睜開眼，透過桌上的銅鏡看到了自己。我是一枚印章，但并非普通的印章。在我的身上，靜靜地伏臥著一只金烏龜，彰顯著我不尋常的地位。那時的人們相信烏龜可以保佑皇祚久安，只有尊貴的人才能擁有我。漢代制作官印等級嚴苛，印章代表著主人的身份與地位：位高權重的帝王持有玉質龍形印章，王侯將相擁有金質龜形的印章，普通地位的官員持普通印章。

我不知道自己會屬于誰，我只知道他的將被授予偏將軍的官職，在我的黃金座底，用篆書刻著“偏將軍印章”五字，鐫刻中正莊嚴。

藏在錦匣中的歲月里，天地混沌漆黑，我無數次幻想過未來主人的模樣：他或是驍勇善戰，或是足智多謀;或正值青年，或寶刀未老……

直到錦匣再次被打開，陽光落入匣中，我被一雙手輕輕托起，交到一人手中。

長眠

偏將軍不姓偏，偏有輔助之意，偏將軍即是輔佐將軍的武將。他們多因出征用兵臨時設立，擔任戰事指揮官的職務。

這個官職也并不高，不過九至五品的頭銜，本不配擁有我，但兩漢之交，戰爭頻發，亂世之中禮崩樂壞，原有的規章制度已非固若金湯。部分偏將軍由皇帝聘任，或是大將軍直接封拜，手握重權。

兩千年前，我隨偏將軍征戰沙場;在軍帳或宅邸中，陪偏將軍讀兵書，聽他談海晏河清的抱負。

江州歷乃兵家必爭之地，在一次戰役中，我掉落在荒草之中，被淤泥掩埋之前，我最后一眼看向偏將軍，但還是徒勞地陷入黑暗。

千年

不知過了多少年，日月星辰周而復始，江州也有了新名字——重慶。

混沌之中，有腳步聲逼近，一雙手從泥土中托起我，驚異道：“這是什么東西？”我睜開眼，再次打量這個世界。帶我回家的農民將我洗凈，他的妻子為了驗證我的成分，一口咬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牙痕。她驚喜地說：“是金的。”

越來越多的人對我產生好奇，先是村民，后來是商販，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夜晚，我聽見屋中傳來細碎的談話：“太貴重……不如……博物館……”

我被帶到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那里的人們驚嘆于我龜鈕金印的質地，在如今發現的26枚金質官印中，兩漢金印現存15枚，他們的持有者都位極人臣，只有我的座下鐫刻著偏將軍的頭銜。

我被立在展柜中，每天遇見不同的人。他們說我是兩千年的奇珍，是歷史留存的化石。我不知道歷史是什么，千百年間，我見過漢闕巍峨，歷經沙場征伐，被世間最尊貴的人封賞，也被田野農夫握在手中。

直到一天，透過玻璃展柜，一個孩子湊在我身前，贊嘆道：“真美。”我忽然想起，兩千年前，似乎也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只是他如今已經消埋在歷史的風煙中，化為灰塵。

原來歷史不會被時間掩藏，只會不停地前進。我只是有幸成為那段歲月中的一員，見證著時間如江州的流水，逝去不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