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書帖二種辨偽

徐邦達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所謂唐褚遂良書帖二種，前曾過目，今影印于《故宮歷代法書全集》第一冊中。此二種書書法完全不同。褚書真跡世已無傳，即以最為著名的《倪寬贊》正書長卷來論，實亦難定，現且不談;這里就草書《摹王羲之長風帖》和《小楷書臨王獻之習鳥帖》兩種來作一些考訂如下：

摹王羲之長風帖卷

《石渠寶笈·初編》御書房著錄此卷。紙本縱27.5厘米，橫40.9厘米。草書二帖。第一帖三行、第二帖八行。文云：

（一）、每念長風，不可居忍。昨得其書，既毀致頓，又復壯溫，深可憂。

（二）、知賢室委頓，何以使爾，甚助耿耿念勞心。知得廿四問，亦得（叔）虎廿二日書云：新年乃得發。安石昨必欲克，潘家欲克廿五日也。足下比語張令未？前所經由。足下近如似欲見，今送致此四紙飛白。以為何似，能學不？

后紙明曾棨跋云：

書唐褚河南臨晉王右軍帖后。唐太宗得《蘭亭》真跡，以命褚遂良、馮承素、韓道政、趙模、諸葛貞之流臨模以賜王公貴人。然獨褚河南率意落筆，而清潤道勁能得其真。此蓋唐人所臨右軍法帖。凡數段，不出于一簡。筆意沉著、精紗絕倫，信非河南不能到也。后有睿思東閣圖書，蓋宋徽廟所用。意必有宋元以來名賢跋語，然脫落不可復見矣，惜哉。今大理卿金壇虞公出以示余。誠若殷彝周鼎、天球赤刀復見于世，所謂重寶也歟。摩挲累日，不忍釋手。惟公以清才欲學，蔚然為一時之望。而尤工于書。其室而藏之，宜矣。展玩之余，遂書此以歸之。時宣德元年夏四月十七日，新雨初霽，綠陰滿庭。廬陵后學曾棨書于北京之而野草堂。

又董其昌跋云：

昔在史館，同年王檢討嘗攜此卷視予，解“狀謂”二字曰“壯溫”。檢討深于□理其語當不謬。及有睿思東閣小璽。蓋宋時大內寶藏。虞氏天球也。來初學憲重還歸觀。今日于名園展玩永日，大可消暑，當解塵犀，誠為厚幸。董其昌題。庚年六月。

又“嘉靖十二年仲夏四月，開封王廷相”跋，語泛泛，不錄。又汪道會跋云：

古人臨書不在拘拘形似間，譬如雙鵠摩天，浩蕩萬里，各隨所至而息，乃其所以為佳。觀褚河南所臨右軍諸帖，結□翩翩，姿態橫出，何嘗一筆廢法，又何嘗一筆為法所縛。真翰苑射雕手也。偶往王太史損庵公處見之，終日不忍去手，太史公筆墨妙天下，謂非有得于此中三昧耶？敬識數語于后，以備商略，太史公其幸有以教之。后學汪道會書。

卷前后有“睿思東閣”“□園”“孔”“琩瑚珍秘”“王氏珍藏書畫之印”“廣陵李書樓珍圖閣書”“潤州笪重光鑒定印”，乾隆、嘉慶、宣統內府諸璽印。

按此卷王羲之書原為二帖，均刻《淳化閣帖》卷七中。亦見《大觀》、《澄清堂》帖，大致相同。惟用筆大異王書。所以明人不敢定為大王書而以褚遂良摹本稱之，其實也并不像褚字。現在我拿米蒂書《元日》等諸帖影印本來比對，則筆法結體大都有些相近，可是細看用筆過于圓熟柔軟，無米書鋒芒畢露之致，又每筆起筆收筆及牽絲處，亦欠自然，定出勾填。

臨王獻之飛鳥帖卷

《石渠寶笈·初編》御書房著錄。紙本，縱22厘米，橫47.4厘米。小楷書。文云：

臣獻之頓首言：今月十二日辰時，中使宣陛下睿旨，俯詢字學之由，仍賜臣玉璽箋，令臣小楷親疏以入。臣仰承帝命，密露天機，昧死有言，狂率待罪。臣年二十四隱林下，有飛鳥左手持紙，右手持筆，惠臣五百七十九字。臣未經一周，形勢仿佛。其書文章不續，難以究識。后載周，以兵寇充斥，道路修阻，乞食揚州市上，一老母姓沈，字光姜，惠臣一飧，無以答其意，臣于匙面上作一“報”字，令便市賃，近觀者三，遠觀者二，未經數日，遂獲千金。臣念父羲之字法為時第一，嘗有《白云先生書訣》進于先帝御府，蒙眷獎過厚，錫予有加。而臣書畫不逮臣父，只益慚愧。所有書訣，謹別錄一本，校進宸扆。伏乞機務燕間，留神披覽，不勝萬幸。臣獻之頓首死罪。

后紙元柯九思跋，云：

右褚河南臨大令《飛鳥帖》，唐人所摹，具元常遺法，足以知字劃源流之有自也。況絕無宋人氣，是唐無疑耳。奎章閣學士院鑒書博士柯九思跋。

又王守誠記語云：“至正二年夏五月十有九日。左司員外郎闕里孔思立，左司都事上黨李獻同觀中書參議趙郡蘇君所藏唐臨晉帖于上都省中。右司郎中王守誠題。”帖末有“項元汴珍秘”記語五字。尾紙末又有項元汴記語云：“唐褚遂良臨晉王大令飛鳥帖，項元汴真賞。其值（下被挖去數字）。”卷中有項元汴印三方，與本幅及跋紙騎縫。柯、王二跋字卻真，柯云“唐人所摹”，是以為褚摹王書而唐人更再摹之。我看本帖書法有明初宋克風格，應為明代中期人偽造之本。柯、王褚跋則為項氏以前移配。所謂王獻之本文，語涉無稽，其中為老母作字市貿數日獲利千金云云，是從羲之書扇事衍出，更為可笑。總之，二帖都非唐人所作。461EB07C-7068-49A9-AA64-6C0C2ECCAED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