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煙草公司紀檢組長的煩惱：改革是陣痛，不改會長痛

文 本刊全媒體記者 曾勛

兩 年前，在煙草系統工作了近20年的趙新，調任西南某市煙草專賣公司黨組成員、紀檢組長。作為一名“老煙草”，他深知，煙草行業的廉政風險點不僅僅在香煙的生產、銷售環節。他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介紹，目前一些煙草企業的制度設計不夠合理，偏重于日常經營管理規范性的要求，缺少真正實用的功能性和結果性評價指標。趙新想在單位內部建立一套實用的廉政監察體系。

“監督變牽頭、牽頭變主抓、主抓變負責”

一開始，趙新通過制度指標梳理發現，綜合科、業務科、專賣科等相關部門績效考核指標中或多或少都涵蓋了廉潔規范的內容，但實際執行下來，容易陷入“只管事不管人、只管工作推進不管紀律規矩”的怪圈，指標項形同虛設。

比如，“零售終端建設采購”中“新增設備使用率達80%以上”才是設備采購核心功能指標，但是實際運用中設備使用率如何才算達到了80%？一臺標簽打印機，今天用了擱置幾年不用，不能說這臺打印機處于閑置狀態，說不定明天又被拿去使用了。

于是，趙新邀請國內的廉政專家一起，開始梳理從產、銷到采購、招投標等方面的廉政風險點，并根據風險點來制定切實可行的指標和監察制度。半年過后，他們發現這是一項“無法完成的任務”。

“因為任務量實在太大了，人事、黨群、財務、審計、專賣等各專業部門都有專項監督和檢查的內容，但各個部門之間有效溝通不足，互通信息較少，沒有形成定期分析交流機制，相互配合、協同作戰的效能未能得到有效加強。”趙新無奈地表示，“有的業務部門認為廉政監管是紀檢監察或者其他監督部門的事，一定程度上存在‘重業務、輕規范’，監督管理職能業務還未完全做到同頻共振。”如果這些工作完全靠紀檢組的幾名人員去做，根本不現實。

“還存在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煙草公司內部的紀檢組‘監督變牽頭、牽頭變主抓、主抓變負責’，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別說建章立制，就是人情世故也夠他們抓腦袋的。”參與該市煙草專賣局廉政體系建設的一名學者向記者介紹，廉政監管是一項政治性、政策性、業務性很強的工作，涉及思想政治、崗位職責、業務流程、社會生活等各個領域，與企業經營和個人利益息息相關，而且受到監管人員數量、素質、服務發展核心等因素影響，現狀監管方式主要依賴階段性檢查和專項性檢查，此類單頻或低頻的監管行為與系統監管要求不匹配，時效要求也不一致。

最后，他們聯想到征信系統。“我們現在可以通過抓取一些數據，比如信用卡還款記錄、網絡消費記錄來建立個人的征信，通過違法犯罪和公共場所的違法行為，以結果反推，動態監測個人的征信。”上述廉政專家舉例說，比如，發現有人在煙草包裝印制的招投標上弄虛作假，除了處理當事人，還要將相應的部門列為監察重點，并建立相關的指標體系和監察機制。

“以結果倒推雖然一開始是事后監察，但這樣建立的廉政體系，在業務上針對性、實用性強。”趙新說，“至于今后的實際效果如何，還需時間檢驗。”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在民間，煙草系統歷來被視為“油水多”的行業。近幾年，隨著煙草系統貪污腐敗的案件屢屢被曝光，人事上“近親繁殖”，行業封閉導致監管難的弊病凸顯。“肥缺”上的官員特別是煙草公司一把手落馬，同樣引起輿論關注。

今年5月至6月，中央第三巡視組對國家煙草專賣局黨組進行常規巡視。8月下旬，巡視組反饋巡視情況時指出，“推進煙草行業相關改革動力不足，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措施不夠有力。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力度不夠，對關鍵崗位監督不夠到位”。除此之外，“選人用人工作有待加強，黨建工作不夠扎實。落實整改責任不夠到位”。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業內人士與專家認為，對煙草系統腐敗風險點進行有效監管，除建章立制“管住人、看住錢”外，更需健全外部監督監察機制，堅持把全面從嚴治黨、推進黨風廉政建設作為煙草系統持續健康發展的保障。

“不可否認，十八大以來，某些煙草公司確實在提升內部監察力量方面做出了努力，但要根治煙草系統的權力運作不透明的頑疾，還需要加大外部的監察力度。”中國人民大學反腐敗與廉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昭暉向記者表示，目前，一些煙草公司的上下游各個環節都存在腐敗風險點，有的地方甚至呈現出“全流域復合型腐敗”的特點。

香煙包裝、濾嘴等生產外包給特定利益關系人，煙草物流基地建設招投標造假，利用干部職工錄用搞利益交換，一把手大搞人事“近親繁殖”，地方黨政領導染指煙草系統，等等。

毛昭暉還提到另外一些不被重視的廉政風險點，某些煙草專賣公司自建培訓中心、公款吃喝，還有的以升級“國外新技術”的理由更換設備，采購設備時也存在貓膩。另外，被拆下來的舊設備賣給誰、怎么賣，都是一個問題。某些煙草公司在國外開疆擴土，對跨國資本的監管同樣面臨難題。

用改革創新方法解決前進中的問題

中國廉政法制研究會常務理事、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廉政法治中心主任魏昌東認為，煙草專營專賣，運行過程比較封閉，外部監管比較難。

“這跟煙草系統政企合一的體制也存在關系。煙草行業既有經營職能又有行政職能，還肩負一定的行政執法職能，手中握有行政處罰和行政許可的權力。煙草系統人事任免機制沒有公務員嚴謹、嚴格，有的地方煙草專賣局一把手長時間執掌一地的煙草帥印，在人事任免上給腐敗開了口子。”毛昭暉說，“‘人、財、物、產、供、銷、內、外、貿’權力與資金過于集中，權力運作不透明。有的地方煙草稅收所占當地財政收入較大，也不排除當地‘網開一面’的嫌疑。”

煙草系統內部人員的觀點，也佐證了以上專家的看法。已落馬的湖南省煙草專賣局原局長周昌貢曾撰文說，“煙草行業開放程度不高，生產經營的對象大都屬于專賣品，資金、物資在一個相對封閉的體系內運轉，從源頭上防止腐敗尤為重要”。

魏昌東認為，封閉系統易發生系統性腐敗，治理難度比較大。需要在系統內部保證監督權、決策權、執行權按照規定程序行使，還要公開權力運行的過程。

毛昭暉則認為，垂直管理系統，重點還在于上層需要明晰權力規范，這樣監督也更容易；加強廉政風險點的專項巡視巡察，讓外部監督發揮作用；此外，可以加大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的運用。

“外部監督目前面臨兩個問題：紀檢監察機關缺乏具有相關專業知識的人才和制度化的指標體系，定期和不定期的監察、巡察，有時會依賴主觀經驗，通過查閱痕跡化資源完成；而煙草系統上級單位的檢查，存在重業務工作輕紀檢工作的情況，很多時候難以在共性問題中發現新問題。”趙新認為，這需要對現有制度進行科學分析，結合不同煙草系統不同層次、不同業務制定出有針對性、可實施的對策，在煙草企業內部和外部建立長效紀檢監察機制。

一名紀檢監察干部在談到“如何加大煙草系統反腐敗力度”時，曾提到要推進“制度+科技”，并提出紀檢監察機關要主動下沉到相關單位和企業，有針對性地掌握“關鍵少數”情況，進一步推動煙草系統各級黨組織強化管黨治黨意識和履行主體責任的政治自覺，尤其是督促一把手嚴格自律、以身作則。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完善各類國有資產管理體制，加快國有經濟布局優化、結構調整、戰略性重組，深化國有企業改革。今年1月在北京召開的2020年全國煙草工作會議就指出，“堅持用改革創新的辦法，有效解決前進中遇到的矛盾和問題”，強調注重日常規范與專項監管有機結合，形成行業規范監督的強大合力，強化問責追責。專家表示，作為國有企業的重要力量，煙草行業各項改革目標愈加清晰，當然，改革必然帶來陣痛，但不改革，恐怕就是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