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毓
(廣東技術師范大學 民族學院,廣東 廣州 510065)
粵港澳大灣區是指由廣州、深圳、珠海、佛山、惠州、東莞、中山、江門、肇慶等珠三角9市和香港、澳門兩個特別行政區形成的城市群,總面積5.6萬平方千米,2019年末總人口約7 264.92萬人,是我國開放程度最高、經濟活力最強的區域之一,在國家發展大局中具有重要戰略地位。建設粵港澳大灣區是新時代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的新嘗試,也是推動“一國兩制”事業發展的新實踐[1]。隨著《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以下簡稱《規劃綱要》)的出臺,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進入全面、深化開展的重要時期。黨中央和國務院提出建立“宜居宜業宜游的國際一流灣區”的總體目標[2]。“人文灣區”成為未來大灣區文化建設的重點,塑造灣區人文精神,推進粵港澳大灣區“人文灣區”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自“粵港澳大灣區”概念提出以來,來自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旅游學、城市與規劃、地理學等不同學科的學者對此進行了熱烈討論。研究聚焦于灣區城市群發展模式與戰略、金融合作、管理創新、產業創新、區域一體化等[2];其中,針對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的研究,主要圍繞兩條學術主線展開:一是從設計創新的角度,探討設計與產業融合、空間設計上“去邊界化”的城市空間協同關系等[3];二是從文化發展的角度,研究城鄉發展的文化歷史脈絡及其文化主體的能動性[3],文化整合[4]、文化產業與文化市場體系構建等[5]。鮮有研究者從跨學科的角度對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的文化層面進行整體性討論。事實上,旅游學的跨學科屬性以及多學科的理論視角,為探究文旅融合背景下建設“宜居宜業宜游的國際一流灣區”和“人文灣區”發展提供了較為獨特的理論視野和創新啟示。本文的研究目的是在總結“人文灣區”發展及其特征的基礎上,結合跨學科理論,梳理粵港澳大灣區“人文灣區”建設的理論依據,為粵港澳大灣區的文化生態建設提供創新思路與建議。
從縱向的歷史軸來看,粵港澳大灣區“人文灣區”具有豐富的農耕文化、海洋文化、僑鄉文化;從橫向的地緣來看,“人文灣區”擁有廣府文化、客家文化、潮汕文化、孫中山文化、疍民文化、中葡文化、中英文化等[7]。從文化特征上看,粵港澳大灣區各城市地處珠江三角洲地區,屬于典型的嶺南文化。嶺南文化源遠流長,具有與生俱來的對外開放、善賈重商、兼收并蓄、務實創新的特點[8]。“語言同源、文脈相親、地域相近”是粵港澳大灣區“人文灣區”建設的人文基礎。可見,粵港澳大灣區是嶺南文化重要的呈現地,也是中西多元文化的集聚地,具有地方文化特色鮮明,多元文化交融并存、開放靈活、創新求變的文化特點。
從文化資源上看,粵港澳大灣區文化資源豐富,除有2處世界文化遺產,如澳門歷史城區、開平碉樓之外,還有眾多歷史文化建筑、民俗文化資源,亟待進行深入挖掘與適度開發[9]。粵港澳三地擁有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截至2021年,廣東省已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人類非遺代表作名錄項目4項,分別是古琴藝術嶺南派、廣東剪紙、陸豐皮影戲和粵劇;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147項、省級代表性項目701項。據香港文化事務署公布的“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共有20項,包括長洲太平清醮、大澳端午龍舟游涌、香港潮人盂蘭勝會、西貢坑口客家舞麒麟、中秋節—大坑舞火龍、香港天后誕、黃大仙信俗、港式奶茶制作技藝等。澳門文化局公布的非遺項目共有70項,其中粵劇、南音說唱、魚行醉龍節、道教科儀音樂、哪咤信俗、媽祖信俗、木雕—神像雕刻、涼茶配制等8項為國家級非遺項目[10]。可見,在“人文灣區”建設過程中,粵港澳地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最重要的人文資源。
“人文灣區”不僅是一個具有實踐特性的可持續發展戰略,而且是一個多維度、多層次,具有生成力的創新理念[6]。從灣區建設的實踐層面看,人文灣區的規劃要點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一是塑造灣區人文精神。堅定文化自信,利用好灣區內的文物古跡、世界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共同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二是共同推動文化繁榮發展。完善大灣區內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和文化創意產業體系,培育文化人才,打造文化精品,繁榮文化市場,豐富居民文化生活。例如,發展創意產業、時尚文化產業、打造飲食之都等;三是加強粵港澳青少年交流。開展青少年研學旅游合作,共建一批研學旅游示范基地;四是推動中外文化交流互鑒。支持廣州建設嶺南文化中心和對外文化交流門戶,擴大嶺南文化的影響力和輻射力,加快發展文化產業和文化旅游。因此,“人文灣區”建設的主要目標是為灣區“優質生活圈”提供充足和優質的文化供給,為“國際一流灣區”建設提供強有力的軟實力支持,提升居民文化素養與社會文明程度,進一步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1]。
隨著《規劃綱要》的出臺與實施,相關理論命題和范疇也在不斷豐富與拓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將文化和旅游結合,注重文化傳承發展、大力發展文化旅游,與旅游學、人類學、社會學等學科目標和學術旨趣相吻合。因此,筆者將從跨學科視角對粵港澳大灣區“人文灣區”建設的關鍵問題進行解讀,為其創新發展提供方向。
《規劃綱要》中指出,“發揮粵港澳地域相近、文脈相親的優勢,聯合開展跨界重大文化遺產保護,合作舉辦各類文化遺產展覽、展演活動,保護、宣傳、利用好灣區內的文物古跡、世界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支持弘揚以粵劇、龍舟、武術、醒獅等為代表的嶺南文化,彰顯獨特文化魅力”[1]。可見,在新時期,如何利用嶺南文化,重新形塑粵港澳大灣區的“人文精神”是現階段面臨的重要問題。德國民族學家弗·格雷布奈爾(F.Graebner)認為,文化具有一定的區域性,相似的物質和精神文化的區域歸屬于同一文化圈[11]。粵港澳大灣區各個區域的文化雖因歷史背景差異而有所不同,但是,其主要的文化特質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由此逐漸形成獨具特色的嶺南文化圈。嶺南文化的傳承與保護是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重塑灣區“人文精神”的關鍵。
其次,文化認同是存在于文化體系內部的成員對所在文化產生的歸屬感,是推動嶺南文化傳承和發展的重要因素,其主要表征是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12]。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13]。建設人文灣區,對嶺南文化的傳承需在文化自覺的基礎上樹立文化自信。在此基礎上拓展傳統傳承的渠道,順應時代特色,從民俗景觀化的視角,基于媒體、舞美、文創等多個維度對嶺南文化進行傳承和創新,推動灣區的人文精神構建。
再次,對嶺南文化的傳承與發展也可以從人文地理學中的“地方性”視角去解讀。所謂“地方性”,是指某地方與其他地方的不同之處。空間被賦予意義后產生地方性。某個地區長期積累文化,以及人們對這些長期積累文化的認同,使得這些地區具有“地方性”特征[14]。嶺南文化源遠流長,其所蘊涵的廣府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華僑華人文化、疍民文化、中英文化、中葡文化等體現了文化多樣性和地方性特征。從這個視角來看,其可借鑒之處在于可以考慮在實踐中將人文灣區的文化遺產、城市或鄉村記憶,置于更廣闊的歷史背景中,最大程度地再現“歷史面貌”,重塑其結構和美學價值,給當地人、游客一定的歸屬感或者“地方感”,體現地方的多樣性文化特征,避免同質化、單一化的文化表征形式。換言之,不追求同質化發展,而要著眼于“共同推動文化繁榮發展”。
粵港澳大灣區是城市群區域化與經濟一體化的重要表現形態。關注大灣區文化傳承和發展的同時,還應注重突出城市的文化形象,提升灣區的國際競爭力。文化形象作為灣區“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推動粵港澳大灣區的城市輻射力以及文化繁榮發展具有重要的影響[15]。粵港澳大灣區的文化形象涉及各個城市文化形象和粵港澳城市群的文化形象。
凝視與城市形象的社會建構具有一定的關系。自英國社會學家約翰·厄里提出旅游凝視理論以來,該理論迅速成為旅游研究的一個重要理論范疇。厄里認為,凝視涉及的是社會建構的觀看或視覺體制中的話語決定[16]。視覺的主客體互動也啟發了一些學者將旅游凝視從單向度發展出逆向凝視和雙向凝視,從旅游者單一主體延伸至其他多元主體的凝視[17]。基于多元主體凝視的視角,城市文化形象的塑造需要專家、規劃者、企業、政府、網絡媒介等不同主體參與其中。由于不同主體的觀看方式不同,對文化的理解和解讀也不盡相同。因此,政府在自上而下的塑造城市文化形象時,從經濟、政策、文化等方面的綜合考量,也應考慮多元話語和聲音。例如,在城市文化形象建構中,政府往往注重規劃者和專家對城市文化形象的指導意見。事實上,城市居民作為文化記憶的承載者,對所在城市有著特殊的地方情結。如何通過網絡媒介將居民對地方文化的理解注入文化形象的建構中是重要的方面,需要進一步深入調查研究。
其次,現代經濟理論認為,消費者的需求發展經歷了從“量的滿足時代”到“質的滿足時代”,再到“感性滿足時代”的過程。在第三階段的“感性滿足時代”,產品被符號化并被注入情感元素,進入“文化化”的過程,成為吸引和引導特定人群注意力繼而滿足其消費心理體驗的載體[18]。1990年,心理學家沃倫·桑蓋特(Warren.Sangate)首先使用了“注意力經濟”一詞[19],隨后在經濟學領域得到廣泛研究。從旅游社會學的角度,“注意”是指旅游者在旅游過程中會遭遇大量的零碎的外在刺激和主動搜索,卻只有部分信息能成為旅游者的體驗源,而不管吸引或選擇是來自主動或被動,這顯然標志著旅游者的心智力量都存在一種對特定對象的選擇和集中的過程[17]。從城市旅游的視角,旅游經營者和旅游中介機構通過旅游網站、旅游景點宣傳單和廣告、現場介紹等吸引游客的注意力。此外,友好的當地居民也在告訴游客注意什么和如何消費。這給予我們的啟示在于,城市形象的設計者們可以通過視覺形象設計系統,從嶺南文化中尋找合適的元素進行包裝,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人文灣區”的文化形象建構是多維度、多方面的。因此,對注意力的塑造也應當是全方位、可供選擇和具有時效性的。例如,當游客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往往會想要品嘗當地的特色美食,觀賞最具代表性和文化價值的景點,購買當地特產。相反,這些旅游需求也形塑了城市旅游的核心吸引力和注意點,成為城市文化形象建設中務需考慮的重要方面。
“人文灣區”建設上,支持粵港澳青年文化之旅,加快發展文化旅游是規劃實施的重點內容。粵港澳大灣區如何深化文化旅游,打造更有吸引力的旅游和生活城市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從流動性的角度看,流動作為一種批判語境,意味著對傳統以穩定和界限為主體的文明形式的挑戰,也在更深層意義上代表著新的社會精神內涵;在此背景下,旅行越來越被看成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是社會生活的內在組成部分。旅游不再被認為有別于日常生活,不再只是社會生活中的短暫性體驗;而被看成是更廣闊的經濟政治發展過程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甚至被認為是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旅游的日常化和日常的旅游化;每一個地方的居民也是這個地方的游客[20]。在規劃中可以引入“旅游的視角”和“旅游的審美”對目的地進行改造與建設,以打造更有吸引力的“人文灣區”;其次,博物館、展覽館等公共空間的流動,可以考慮更多人群的需求,形成無障礙流動的智能化體驗,以創造更好的旅游體驗和文化交流;再次,旅游體驗的游徑路線設計上,可以在粵港澳大灣區文化遺產游徑(海上絲綢之路文化遺產游徑、華僑華人文化遺產游徑、古驛道文化遺產游徑)建設的路線上,考慮增設疍民文化遺產游徑、廣府文化游徑、潮汕文化游徑、客家文化游徑等。
從具身性的角度看,具身觀最初源于海德格爾的“存在論”和梅洛-龐蒂所提出的“身體-主體論”的哲學思想,強調人類所有的心智,包括體驗、感覺、知覺、注意、記憶、情緒等等都是通過身體來實現的。其理論核心為身體對人類心理過程具有本質性的影響,人類行為是身體與客觀世界互動的結果。旅游體驗從單純的視覺凝視轉向多感官及身體本身[21]。其可借鑒之處在于,對“人文灣區”的建設不僅考慮到飲食(味覺)、旅游形象(視覺),還應該注重觸覺、聽覺等各方面感覺的營造;其次,除了感官體驗外,還應關注情感、記憶和文化認同的喚起,旅游者在旅游過程中的自我實現、認知提升、身份認同等方面的意義獲取和深層體驗,增加教育、技能訓練、深層情感開發等多維度的功能。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具有創新發展的時代要求。創新就本質而言是一個開放性的系統,只有各類創新元素自由流動、相互作用,才可能更好地激發創新潛力和產出創新成果[22]。已有研究多關注粵港澳大灣區的金融、產業、科技、技術、教育和制度創新,雖有研究關注粵港澳大灣區人文灣區的文化創新,但是多從宏觀層面進行解讀,缺乏跨學科和多元理論視角的深入分析。由此,本文在對“人文灣區”建設要點和文化特征梳理的基礎上,基于跨學科視角,從文化圈、文化認同、地方性、文化多樣性、旅游凝視、注意、流動性、具身性等理論切入,對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的關鍵問題進行分析與解讀,并指出規劃實施中可能的創新途徑和策略。主要結論如下: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的規劃要點包括塑造灣區人文精神、共同推動文化繁榮發展、加強粵港澳青少年交流、推動中外文化交流互鑒。“人文灣區”具有地方文化特色鮮明,多元文化交融并存、開放靈活、創新求變的文化特征。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強調文旅融合、文化交流,注重文化傳承發展、文化形象塑造、大力發展文化旅游,與旅游學的學科目標和學術旨趣相吻合。從跨學科理論視角構建研究框架,選擇“文化”作為突破口,建構文化傳承與發展、文化形象塑造和文化旅游體驗等三個維度。
規劃實踐中的創新性策略可以歸納為如下幾個方面:一是對嶺南文化的傳承需樹立文化自信,順應現代化發展,多方位傳承與創新;二是在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下,強調“地方感”,避免同質化、單一化的文化表征,推進文化的共同繁榮發展;三是從多主體凝視與城市形象關系的社會建構視角,形塑地方和區域文化形象。從注意力的角度,通過節慶、舞臺化等多元化的方式,對灣區注意力要素進行搜集,從而為灣區形象建設提供參考;四是注重多感官、無障礙流動,創造更深層次的旅游體驗和文化交流。
最后,在新時期,觀念的更新、社會生態變化、科學技術的發展,將進一步推動嶺南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發展,賦予“人文灣區”新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內涵,共同推進中華傳統文化的繁榮發展。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人文灣區”作為新的國家戰略和地區發展目標,需要更多跨學科的討論和多維視角的探索性研究。此外,“人文灣區”建設實踐一定程度上也拓展了旅游學的研究范疇和研究主題。未來研究可以從宏觀理論的指導性和微觀調查研究的實踐性相結合的形式,展開更為深入和廣泛的調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