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項鏈

我真正走進奶奶的內心世界，是因為一串手工制作的項鏈。

那時候我剛上小學，對項鏈一無所知，每當看見奶奶把項鏈上的木珠小心翼翼地擼下來放進陶罐里沖洗，就覺得很好玩兒。她先是把木珠放在掌心輕輕地揉搓，然后便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粒木珠，對著日光看，這時候的奶奶神態特別認真也足夠虔誠，仿佛她看的根本不是木質的珠子，而是一粒具有靈性的上好珍珠或是其它什么特別珍貴的東西，她經常看著看著便一臉的笑容。

有一次我趁奶奶不注意，把陶罐里的木珠拿出一粒藏了起來，奶奶已把59粒木珠串聯到一起，準備戴到脖子上，可她只是用手掂一掂，便十分威嚴地看向我，我只好把木珠還給奶奶……

許多年以后，我在回放那一幕的時候，才知道這串沉香項鏈，就是一個女人對愛情本質的認知，幸福而又滿足……

等我讀了莫泊桑的小說《項鏈》以后，除了對盧瓦澤爾太太表示同情以外，算是對項鏈有個大致的了解。

在六十年代剛開發大興安嶺時，二十歲的爺爺只身從農村來到林場，當了一名伐木工人，爺爺被師傅家比他小兩歲的女兒看中了。

一貧如洗的爺爺，想給奶奶一件像樣的禮物都沒錢買。爺爺只記得奶奶說電影里女演員帶的項鏈，無意的一句話，卻印在爺爺心里。于是，爺爺就去山里找帶油脂的松樹疙瘩，大地方的人給它起個好聽的名字叫北沉香，說這清香味能讓腦子清涼。爺爺費了好幾天的功夫終于找到了，高興的回家來不及吃飯，就拿起小鋸將樹疙瘩鋸成小塊，再用砂紙打磨，一連幾個晚上，爺爺小屋的燈都亮到午夜。這沙沙的打磨聲，劃破了夜的寂靜。當一粒粒帶著油脂紋路的淺黃色小木珠串起來時，在月色下像一粒粒珍珠，串起了愛的真諦。

后來奶奶在四十多歲時患了腦血管病，行動不便，說話含糊不清的奶奶，就指著箱子，爺爺會意地把箱子里的項鏈給拿出來，只見奶奶露出患病后少有的笑容，用顫抖的手捧著，拿起有些舊了的手絹，仔細地擦著，從這天起，這串項鏈就一直放在奶奶枕邊。

每次奶奶睡著時，爺爺就把項鏈握在手心里一圈一圈地捻著，目光總是盯著奶奶看，怎么都看不夠。奶奶病態的臉上添置的道道皺紋，在爺爺的目光里那就是一朵美麗的金菊花……

在爺爺的悉心照料下，奶奶的病一點點地好起來了，生活能自理了。可沒過幾天，爺爺卻突然暈倒，就再也沒起來。沒了爺爺，奶奶就像丟了魂似的，每天很少說話，總是看著項鏈發呆，沒事兒時就用那塊舊手絹蘸著眼角的淚水，不停擦著……

等到母親和父親訂婚時，父親是個當兵的，每個月的津貼也不多。剩下兩手空空且孤獨的奶奶，也沒啥能送給兒媳婦的，奶奶從箱子里拿出項鏈，盡管二十多年了，依然有一股清香味，這是爺爺的味道，奶奶將項鏈貼在臉上，一種親切感順著臉頰滑到心里……

等母親來時，奶奶把項鏈在手中又一次深情地握了握。當奶奶手中的項鏈送給母親時，母親用眼皮瞭一眼，不好意思直接拒絕，就委婉地說讓奶奶自己留著。奶奶一聽，這是不喜歡呀，舉起的手停在半空，又尷尬地縮了回來。

母親后來就想要一塊進口的瑞士手表，看見別的女人腕上的手表，母親的目光搭上就羨慕的不得了。父親為了滿足母親的愿望，在工作時總是加班，才攢夠買表的錢，母親戴上手表，高興得半宿沒睡著覺。

兩年前奶奶離世時，我剛和冰冰認識不久，她聽了我爺爺和奶奶的故事很感動，但讓我沒想到的是一串記錄著歷史滄桑的木質項鏈，居然會讓一個大都市的女孩兒如此地喜歡。那已是我們確定戀愛關系以后的事兒了，我想送她一款最新型的鉆戒作為定情信物，但被她拒絕了。她說喜歡我爺爺為我奶奶做的那款項鏈，她不僅要記住這個故事，還要讓我們的后代也記住。

但我已經許久沒見到奶奶的項鏈了，母親找了半天，幾乎是把家里翻遍了，才在陽臺堆放雜物的旮旯發現那個陶罐。

項鏈的繩已經斷了，木珠凌亂地散在陶罐里，我趕緊重新把項鏈串好，用水清洗過后，送給了我的女友冰冰。

冰冰也像奶奶當年一樣，看項鏈的目光充滿柔情，仿佛她手中捧著一串無價之寶似的，愛不釋手。

透過滄桑的歷史，我仿佛看到爺爺就坐在一望無邊的大森林里，在月光下手指捻著木珠兒，在一點一點地打磨，不僅是為奶奶，也是一種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