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子間”里攀爬的年輕人

蘇晨

劉甜正坐在半封閉式的“格子間”內，讀著一本用來備考MPAcc（會計碩士專業學位的簡稱）的參考書。這已經是她第二遍讀這本書了，書里的每一頁都有她用熒光筆標注出的重點和記下的筆記。

劉甜是哈爾濱一家自習室的年費用戶，今年是她備戰碩士研究生考試的第二年，作為“二戰黨”的她從學校搬出來后便在校門口的小區里租了間房，辦了張自習室年卡，準備投入到新一年的學習中去。這家自習室中一個個“格子間”內，有和劉甜一樣的“二戰考研黨”，有備考各種職業資格證想在職場上提高個人競爭力的“工作黨”，也有選擇辭職“脫產”考研提升學歷的人……平均每天花費十多塊錢，他們可以在城市的大樓里租到一張學習桌。

國內最早的付費自習室，2014年成立于廣州。2019年，全國各地新增了近千家付費自習室，這一年也被媒體戲稱為“中國付費自習室元年”。艾媒咨詢預測，中國付費自習室用戶規模在2022年將達到755萬人。與付費自習室的火爆相對應的是近年來年輕人考試需求的提升和學習壓力的增大。2021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報名人數達377萬，據預測，這個數字在2022年有望突破400萬大關。同樣地，今年國家公務員考試的報名人數創下了10年歷史新高，突破202萬人。

目前市面上付費自習室的基礎設施很相似，通常是聯排書桌上豎著一道道高隔板，每個獨立的空間都不大，有充電插座和柜子。但在這看似不起眼的“格子間”內，蘊藏著的是一個個對現狀不甘的年輕人和一顆顆想要向上攀爬的野心。

“在家學不進去，因為家里有床。”張朝這樣描述他來到自習室學習的原因。張朝是這家自習室的“老客戶”了，從今年一月份來到自習室，到現在已經有小一年的時間。2020年，張朝從北京體育大學體育管理專業畢業，本來打算出國留學的他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被打亂了計劃，現在的他回到了老家哈爾濱市準備2022年的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他報考的是中國人民大學。

起初，不想在家學習的張朝也考慮過哈爾濱市本地大學內的圖書館，“因為疫情，好多大學都不許外人進了”。因此，付費自習室成為了張朝學習場所的最佳選擇。在張朝看來，每天花十多塊錢來自習室學習可以算是“物有所值”的，他在這里的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做到專心致志。“我覺得自習室的沉浸感還是挺強的，我學習的效率也的確提升了。”張朝說。他所提到的“沉浸感”是今年在社交網絡上火爆一時的熱詞，年輕人所追求的“沉浸式體驗感”也體現在了他們的學習方式上。

對于今年選擇從公司辭職備戰研究生考試的董煦來說，相比于圖書館等公共場所，付費自習室內的一些設計可以讓她覺得更有氛圍感，讓她的學習效率有所提高。“畢竟自習室是盈利的，各方面的服務肯定要比圖書館好一些。比如說環境上，圖書館只要干凈整潔就行了，但自習室就會有一些小裝飾，讓我能夠以更好的心情投入到學習中去。”

2020年10月19日，廣西南寧市一家24小時付費自習室內，許多年輕人正在自習。（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的確，利用更便利的學習設施和簡約時尚的裝潢風格打造出更好的氛圍感，是目前市面上的自習室能夠區別于圖書館、咖啡館這類公共場所更具有競爭力的一點，也是一大部分消費者選擇來到付費自習室的原因。除了必備的書桌、插座和儲物柜外，通常情況下，付費自習室都會為前來學習的消費者準備好打印機、文具、飲用水、小零食等學習生活必需品。“在這只要專注在學習這一件事上就可以了，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張朝說。

但對于劉甜來說，付費自習室帶給她更多的是一種心態上的支撐。“考研‘二戰’說實話在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會有比較大的負擔，在家里學習的話，除了學習氛圍不如自習室，我覺得我心理上的負擔會更重。”劉甜坦言，畢業后回到老家學習，父母和親朋的關心可能會無形中帶給她一些壓力，在自習室一個人學習，這樣的顧慮會減輕許多。

可以看出，消費者無論是追求學習的沉浸感，還是想擁有一個隔絕外界影響的空間，付費自習室都可以滿足相對應的需求。在付費自習室學習，如果付出的金錢在預算之內，這樁“花錢買氛圍”的生意還是很劃算的。

早上9點前到達自習室座位，晚上10點后回家，平均每天學習八九個小時，這是張朝在自習室的日常作息安排。與張朝一樣，這家自習室的許多人都是長期且“全職”學習的。“在我這里學習的人80%都是考研，其中‘二戰黨’最多，還有一些是辭職考研的。”自習室老板葛志如此介紹道。可以說為了做到專心致志地學習，自習室里的年輕人選擇為自己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劉甜去年報考的是北京外國語大學的MPAcc專業，最后以與復試線僅差兩分的成績落榜了。今年的她報考的是上海師范大學MPAcc專業，“我覺得研究生學歷對我們會計專業而言還是很重要的，我想再來一年，為自己爭取到更高的發展平臺。”劉甜說。但再來一年伴隨著的便是來自外界的眼光和壓力。她身邊的一些朋友和同學畢業后順理成章地有了工作或者考上了研究生，而她卻選擇暫時停留在了原地。

（圖片來源：攝圖網）

從2021年4月份來到自習室至今，劉甜已經在這里學習了半年多的時間了。一開始來自習室的時候，她的心態挺不好的，一直在糾結到底是繼續考研還是去找工作，甚至還產生了自我懷疑的態度，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實習和工作過，如果再學習一年會不會與社會脫軌。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如今的劉甜對于這個問題已經不再糾結，“我覺得這半年來除了學業上的進步，我在心態上也成熟了不少。選擇‘二戰’考研我現在一點都不后悔，因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想做什么就一心一意去做這件事。的確有人可以把工作和學習兼顧起來，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可能一百個人里只有一個人能做到”。蟄伏在“格子間”的日子里，劉甜對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也能夠更從容地去面對自己當下的生活。因此，她今年考研的目標有所放低，“一步一步來嘛，踏實一點或許更好。”劉甜說。

如果不是受到疫情的影響，張朝現在可能已經在讀博士了。本科畢業后張朝本來打算去英國讀碩士然后直接申請讀博，但現在他只能在自習室里繼續學習，把目標轉向在國內深造。對于這樣的決定張朝并不后悔。他說：“曾經我的職業規劃是博士畢業后做一名大學老師，但現在我發現我對農業的發展十分感興趣，考研的專業也換成了農業方向，在未來我有信心在農業管理方面有所作為。”在看似被迫暫停的日子里，張朝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而對于辭職考研的董煦來說，暫停人生前進的步伐并全身心投入到一段長期的學習中，她面臨的壓力只會更大。大學畢業后，董煦在北京一家公司工作了五年，在第六個年頭她選擇辭職，開始“脫產”備戰考研。問其原因，董煦表示研究生學歷可以給她未來邁入更好的工作平臺提供籌碼。事實上，從去年開始董煦已經在邊工作邊準備考研了，但由于時間和精力有限，結果并不理想。“今年和去年比，我自己在學習上可以投入的時間更多，也能更專注，我個人覺得自己目前的學習是有很大提升的。”停下來備考的這一年，董煦對于今年12月份即將到來的考試有了更充沛的信心和知識儲備。

“為什么近兩年付費自習室可以火起來？”對于這個問題，張朝、劉甜和董煦不約而同地作出了相同的回答：“因為現在的年輕人壓力都比較大，無論是考研、考公還是各種資格證的考試，都有很多人去備考，大家都想抓緊時間提升自己。”在還年輕的日子里，沒有工作的壓力，也沒有外界的喧囂，能沉浸在全心全意只為提升自己而奮斗的時光中，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況且，這短暫的止步，是為了更好地前行。

如果說學習是一場孤獨而艱難的戰斗，那在這段旅程中被聚合到一起的人，便可以算作并肩而行的“戰友”。在自習室中，遇到可以一起分享學習信息、分擔情緒壓力的朋友，是這些年輕人在自習室中的一份意外收獲。

劉甜在自習室中認識了好幾個“靠譜”的朋友。她說：“當我在自習室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我不能很方便地去找我從前的朋友去傾訴，因為她們很多都在外地。這時候自習室的朋友們會安慰我、鼓勵我，讓我盡快調整回自己的學習狀態中去。而且在學習過程中，我們感到壓力大的時候也會互相加油打氣。”劉甜覺得，即便以后不在自習室學習了，這些朋友也會成為她一生的財富。

對于為什么可以在短時間內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劉甜認為這得益于付費自習室的運營模式。“一般來自習室學習的人，大家肯定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學習，讓自己越來越好。而且自習室不是免費的，有每個月消費需達到300多元的一個經濟門檻。這樣一來，就可以篩選出一些素質較高的人聚集在一塊。”

在董煦看來，她在與自習室中交到的朋友溝通時，會獲取一些學習相關的信息，幫助她提高學習效率，比如她認識了一些和她備考相同專業的學生，能夠在專業課上給她一些指導和建議。而張朝認為，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都需要與朋友溝通交流，如果自己在家學一年，沒有可以說說話、聊聊天的朋友，那種孤獨和寂寞是很難承受的。“自習室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環境，讓我能在學習的同時與同樣在努力奮斗的人溝通，這讓我在備考過程中減輕了許多負擔和壓力。”張朝打趣自己甚至成了自習室中的“社交大拿”。

不過劉甜覺得，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在自習室中享受這份“社交屬性”。“之前有一個女孩，她是那種只想自己好好學習并且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至于在自習室里交朋友，她根本不需要更不會去做。”對于這類人，劉甜覺得他們在選擇付費自習室時需要謹慎考慮自己的需求。“因為我覺得其實他們在哪都能學得挺好。”劉甜說。

付費自習室作為一種商業化的學習場所，為了提高自己的競爭力，經營者在設計上通常會賦予自己的巧思在里面。“在裝修的時候，我首先比較注重的是自習室環境看起來是否敞亮，所以我這家自習室整體的色調就是以白色為主，這樣讓人看著又干凈心情又好。”自習室老板葛志介紹道。除了自習室內的主色調，自習室內的其他元素也是被精心策劃過的，比如自習室的門簾上印有的“上岸”兩個大字，讓人一進門就能體會到滿滿的學習儀式感。

的確，學習需要儀式感。“學習對我來說肯定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更多的還是枯燥和壓力。這時候，我覺得自習室的環境能提供一種好的能量，緩和我心里的壓力，讓我以更好的心情投入到學習中去。”劉甜這樣形容付費自習室的“儀式感”為她帶來的動力。

目前，除了實體付費自習室，一些線上自習室也流行開來。比如“番茄todo”App，它可以記錄使用者的學習任務和完成情況，每天自動生成學習時間餅狀圖。“我們自習室里很多人都會用這個軟件來記錄自己的日常學習進度。”劉甜說道。

除此之外，在“二戰”的時光里，劉甜還做起了“學習博主”，每天在社交媒體上“打卡”自己的學習筆記，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積累了2000多個粉絲，有時候分享的博文可以獲贊幾百個。“其實最開始做這個就是想記錄下自己的‘二戰’學習過程，后來發現每次分享后，能幫助到一些人，自己也挺有成就感的。而且就算沒人點贊，看著自己辛辛苦苦記下來的一篇篇筆記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都是在為生活增添儀式感，這讓我的‘二戰’過程沒那么難熬了。”劉甜說。

在考研、考公壓力日漸增長的今天，主動選擇一種讓自己更能樂在其中的學習場所和學習方式，是當代年輕人排解壓力的一種方式，即使需要花費一些金錢，他們也樂于去體驗和嘗試。也希望這些“格子間”里的年輕人在不斷向上攀爬的過程中，能永遠帶著這份儀式感，能夠苦中作樂，能夠在時代的洪流中保持最美的拼搏姿態。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