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成為守護夕陽的“暖云”

范婷婷

“陳阿姨，別忘了明天早上九點鐘開庭，身份證、訴訟材料不要忘記帶……”在電話里，白云一遍遍耐心地提醒著當事人參加庭審需要注意的事項。

作為上海市靜安區法院民事審判庭涉老審判團隊法官，30出頭的白云是涉老審判團隊最年輕的法官。雖然她每次面對的案件當事人都是年齡超過60歲的老人，但她卻用自己的專業與耐心，處理著老年人之間看似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她還被老年當事人親切地稱為“小白法官”。

“需不需要身份證原件？”立案大廳里，一位當事人用上海話詢問著。隔著厚厚的玻璃，坐在窗口的白云能感受到他的焦急，“麻煩您用普通話再講一遍。”她聽不懂當事人說的上海話。“怎么連話都聽不懂。”當事人小聲嘀咕著，這讓白云很受打擊。

其實，白云并不是上海人，而是一位東北姑娘，出生于遼寧省錦州市，研究生畢業后考到了靜海區法院。

剛進法院的白云被分配在了立案庭，經過培訓后，她就坐在了立案窗口。然而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工作以后首先要解決的居然是語言障礙。白云本科專業學的是英語，上學時背英語單詞、背英語課文對她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因此她有一定的語言天賦。

受到挫折后，白云開始在工作之余密集地收看滬語節目，在筆記本上一邊寫下日常需要用到的工作語言，一邊用拼音標注上海話的發音。在單位里遇到上海本地同事，她也會拉著對方聊上幾句，沒過多久，有同事對她說：“儂上海話越講越好了。”許多同事也驚訝于她的進步。

為了便于工作，白云在法院旁邊租的房子，然而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單位，除了學習上海話，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雖然立案登記工作具體法條適用少，但卻要了解刑事、民事、執行等各方面的法律規定，審查訴訟材料時，除了要看材料是否齊全，更要把握各類法律關系是否屬于法院管轄、是否存在惡意虛假訴訟。“感覺已經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了，我租的房子只是個睡覺的地方。”白云笑道。

白云熱心地與老年當事人進行交流。（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雖然在立案窗口工作，白云依然沒有停止對案例的研究和思考。“我有時候會記下立進來案子的案號，然后過一段時間查一下這個案子的判決結果，看跟自己想的是否一樣。”在工作的第五年，白云走上了審判崗位，她被調入房產庭從書記員做起，半年后，她成為跟著靜安區法院姚崢庭長辦案的法官助理。

“我感覺特別幸運，現在還保留著姚庭給我修改的判決書。”跟著法官調解，她才知道原來訴訟系統中簡單的“調解撤訴”四個字背后，是法官花費的大量心血。法官要以解決矛盾為出發點，要看清當事人的糾紛實質。

對于日常的辦案工作，白云總結了一本厚厚的“葵花寶典”，里面記錄了各種糾紛要注意問什么問題，可能出現的幾種情況。有了好師傅，白云迅速成長，2018年她順利通過了入額考試，并因工作需要在第二年調入涉老審判團隊。

1991年，靜安區法院針對所轄區域社會老齡化加深的情況，為滿足老年群體對司法的特殊需求，開始探索涉老民事審判模式，在全國率先成立“老年法庭”，專門受理一方或雙方為60歲以上老年人的民事訴訟。而作為一名年輕人，跟老年人“打交道”并沒有那么容易。白云說：“那時天天晚上都失眠，想著怎樣才能和老年當事人把話說明白，把案子辦明白。只靠生硬的法條，很難說服老人，他們也聽不懂，這時候就需要把法言法語轉化成更加生活化的語言。”

上海市靜安區法院民事審判庭涉老審判團隊法官白云。（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白云曾審理過一起同胞姐妹之間的民間借貸案件，妹妹欠姐姐數十萬元錢多年不還，姐姐無奈將妹妹告上法庭。“法官，當初我們父母的公房動遷，姐姐就拿得比我多。”庭審前，妹妹義正詞嚴地要求白云給她們重新分割動遷房安置利益。她說：“我看到報紙上說被告可以在案子里告原告的。”為此，白云給她講解了反訴的法律規定，但老人就是聽不進去，一心沉浸在如何爭奪姐姐財產的局面里，絲毫不關心自己還欠著姐姐錢款的事情。

看到老人的固執，白云覺得跟她講法條起不到任何效果，有沒有什么方法能夠讓老人可以更直觀地認識到問題呢？后來她想到生活中老人經常去醫院看病的情況，如果能夠把案子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去，這樣會不會把許多事情變得更簡單？

于是，白云開始跟當事人輕松地聊起天來。她說：“阿姨，假如有個人摔跤骨折了去醫院，是不是要掛骨科？”老人點點頭，白云接著說，“在骨科看病的時候，他腸胃又不舒服了，是繼續在骨科看還是再掛消化內科？”“消化內科。”老人馬上說道，“哦，法官我明白了。”“再說阿姨，當年您的父母在給你們姐妹分動遷款時，你們都是一致認可的，雖然你可以就分割動遷款再‘掛個號’，但打贏官司的可能性不一定大啊，阿姨你再考慮考慮。”白云趁熱打鐵地勸說著，之后妹妹就沒再提過反訴的事。

上海老年人法律意識比較強，白云經常遇到拿著《民法典》來打官司的老人，然而他們對法條的理解往往不準確，“這時候不能一味地遷就，要在尊重他們的基礎上，向他們講解法院的審判理念。”

在白云看來，對老年當事人，既要有溫度又要有力度。

2020年，白云曾審理過一起被告在房屋內囤積垃圾引發的鄰里糾紛。被告房屋堆放的垃圾散發出濃重惡臭嚴重影響了鄰居的居住環境，樓道內易滋生蚊蟲鼠蟻，堆放的易燃物品也有安全隱患，白云上門查看四次，反復做被告工作，但被告始終認為在自己房屋內堆積雜物并沒有違反法律，不愿意清空垃圾。白云勸說無效，及時在社區法庭開庭，并當庭宣判被告在限期內清空雜物。

在白云看來，權利的行使是有邊界的，占有與使用自有房屋權利時不能影響他人的正常生活環境和居住安全。為了能夠讓小區居民安心生活，在后續垃圾清理過程中，一共清運出整整9卡車垃圾，終于還社區居民一個正常的居住環境。

當生活所需的基本物質條件滿足以后，老人需要的往往是子女精神上的關心。

2020年底，上海市的戶籍人口中，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達到戶籍總人口的36.1%。監護問題、養老問題成為社會關注度很高的話題，“當生活所需的基本物質條件滿足以后，老人需要的往往是子女精神上的關心。”在白云審理的贍養類案件中，八成以上的老人都提出了希望子女陪同看病、旅游，經常探望等精神贍養的訴求。

白云曾審理過一起“老養老”贍養糾紛。八十多歲的王老伯將自己年近六旬的兒子告上法庭，王老伯認為兒子在生活上對其缺乏照顧，物質上缺乏扶助，精神上缺少慰藉，要求兒子支付贍養費并定期探望他。

經調查后白云發現，王老伯的退休金可以滿足日常開銷，不存在需要給予贍養費的情況。白云把案件的癥結放在了化解父子矛盾上，她了解到父子間是在安排王老伯及其再婚妻子的居住生活上發生了分歧，加上思想觀念差異，雙方已多年不來往。“你自己是父親，還快當爺爺了，更能體會撫養孩子的艱辛和不易。”白云用“親情回憶法”幫助老人的兒子回憶起他的成長經歷。

“我母親過世得早，父親一個人生活了很多年，也不容易。”看著老人的兒子開始有些動情，白云接著說道：“其實你父親的退休金可以負擔日常開銷，他只是想彌補你們關系的裂痕，想要你定期探望他。”在白云的調解下，這對父子終于解開了心結。

“贍養糾紛的癥結大多是老人和子女因為家庭瑣事產生的矛盾。”白云總結道，她見過因為不滿父母偏心其他子女而拒絕贍養的子女，也見過子女和父母僅僅因為去哪個醫院看病無法達成一致而產生的隔閡。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贍養糾紛本就需要法官處理好極為復雜的親情倫理與法律制度的平衡，這時候用親情感化的方法幫助老人和子女解開心結，往往能起到比較好的效果。白云坦言，許多涉老案件其實沒什么大矛盾，化解對立情緒，做好心理疏導是關鍵。

涉老審判或許沒有商事案件那么高大上，也沒有刑事案件的生殺予奪，但卻有最貼近民生的煙火氣，而正是這些小案件彰顯出司法的大擔當。

判決不是終點，為當事人解“法結”、了“心結”，審判工作才算畫上了句號。

每年重陽節、中秋節前夕，涉老審判團隊都會上門回訪孤寡老人、殘疾老人等當事人群體。對白云來說，判后回訪像是對工作的一種檢視，她認為判決不是終點，為當事人解“法結”、了“心結”，審判工作才算畫上了句號。

“回答問題的人，能夠獲得一本我們編寫的白皮書。”在社區鄰里中心舉辦的《民法典》宣講會上，白云結合典型案例提出問題，幫助老年人加深對《民法典》的認識和理解。2019年上海靜安法院涉老審判團隊與共和新路街道“銀發盾牌”項目簽訂了共建協議，工作之余，白云經常到社區和養老機構為老年人提供法律咨詢，還應居委會的邀請，調解家庭和鄰里矛盾。

“化解涉老糾紛，不能等著老人來求助，而要走到老人中去。”這是因為白云發現老年人受蒙蔽、權益受損的案件往往有群體性特征，例如同一社區的老年人聽信不法商家的虛假宣傳高價購買保健品，還有的老人受到高額利息回報的誘惑，發動親朋好友一起將存款投入小額貸款公司。為了讓老人聽得懂、看得懂，她在講解中注重以案釋法，還突破性地采用“典型案例—類案特點—法官釋法”的方式編寫涉老審判白皮書。“你們什么時候再來呀，我讓我老伴也來聽聽。”講座結束后，一位阿姨對她說。

“小白法官，祝你平安”旁邊還畫了一只可愛的蘋果，這是一位七十多歲的阿姨送給白云的圣誕賀卡，在用法律溫暖老年人的同時，白云也走進了老人的心中，她經常感受到老年人對晚輩一樣的關愛，“要教我打拳的大爺，讓我穿襪子的阿姨，還有社區里不知情硬拉著我要給我介紹對象的老人，我覺得這是對我工作的認可，也是我工作的內在動力。”

“每個人都會老去，用司法的力量守護老年人，就是守護我們共同的明天。”白云說道。“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她愿做一朵守護夕陽的“暖云”，在夕陽映照下煥發光彩。

（作者單位：上海市靜安區法院）

上海市靜安區法院民事審判庭涉老審判團隊審判員，三級法官。榮獲2020年第三屆上海法院“十佳青年”榮譽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