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軍號

何國富

大崗村有一個古怪的老人，名叫王老虎，八十多歲了，精神矍鑠，一輩子守著村東南的一處荔枝林，從沒離開過。如果誰要想打他這片荔枝林的主意，他就和誰拼命。他一年四季精心打理這片荔枝林，每年賣了荔枝正好夠自己生活，平時從來不讓別人進他的荔枝林里，好像荔枝林里藏著什么寶貝似的，生怕別人搶去。他越是這樣神秘，村里的人越發好奇，都想解開他的荔枝林之謎。據說，他年輕時參加過廣州解放戰役，大伙對他非常敬重。

王老虎的兒女都在外地工作，兒子要接他進城生活，他不愿意，就守著這林子不走。他有個親侄子叫王陽，在縣農業局工作。

一天，剛調到縣農業局不久的高局長把王陽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從辦公桌下拿出一個包裹說：“小王，我看了你的簡歷……你是大崗村的？”王陽點了點頭。

高局長接著道：“我們農業局為了配合縣委縣政府做好振興鄉村經濟工作，花了幾年時間，從我們太平鎮大崗村荔枝實驗樹中選出了優良株系井崗紅糯荔枝新品種，它結出的果實外觀鮮紅，果肉厚，爽脆且味美清甜，豐產穩產而且抗荔枝霜霉病強，兼有糯米糍的果實，和桂味的肉質。是難得的荔枝新秀。唯一不是之處就是成熟期比槐枝遲7到10天，所以，村民們一時還不能接受。”王陽笑了笑道：“高局長，這事我知道，正不知怎么解決呢？”

高局長微笑道：“為這事，我下去走訪了大崗村，從村民反映的情況看，只要能說服一個人改種紅糯荔枝新品種，鄉親們都會響應。”王陽一聽，詫異道：“誰？”

“你大伯王老虎。”高局長一邊說一邊看著王陽。

王陽一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行。我大伯那片荔枝樹還是解放前的老樹了。村里看他那些荔枝樹年老產量低，幾次勸他改換新品種，沒想到，別說換品種，別人想碰他的老荔枝樹都不行。他像著了魔似的護著那片荔枝林，就是不讓人碰。”

高局長指了指辦公桌子上的包裹說：“你帶上它或許能說服你大伯改變主意。”王陽打開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把舊軍號。疑惑地問：“高局長，這個能行？”高局長笑了笑道：“你先去試試，不行再找我，這是我的手機號碼……”

王陽帶著好酒好菜，背著高局長給他的舊軍號敲開了大伯王老虎小屋的門。

王老虎一見侄兒帶著好酒好菜來看自己，撇了撇嘴：“你小子平時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今天來準沒好事。”

幾杯酒下肚，王陽壯著膽子說：“大伯，高局長叫我來和您商量改種紅糯荔枝的事，你看……”

王老虎把臉一沉道：“那姓高的幾天前找過我，我沒答應，現在又派你來做說客，沒門。”

王陽放下酒杯道：“大伯，高局長還讓我帶一樣東西給你，說您一定喜歡。”說完，王陽打開包裹，兩眼盯著王老虎看他的反應。

不料，王老虎一見包裹里的舊軍號，急忙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正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軍禮，雙手顫抖地捧起舊軍號，熱淚盈眶。多年前發生在這個荔枝林的殘酷場面又浮現在眼前：

1949年10月，為了配合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四十四軍一三二師解放廣州，他們連奉命在這個荔枝林阻擊國民黨增援部隊。

連長高大強帶領全連阻擊了敵人數次進攻，頑強地堅守著陣地。不料，瘋狂的敵人派出飛機前來轟炸，全連傷亡慘重，王老虎也被飛機炸昏過去。

“嘀嘀嘀，嘀嘀嘀……”

激越的軍號聲響起，持續而堅定，響徹整個山谷，沖擊著王老虎的耳鼓。盡管他處于半昏迷之中，這軍號聲像天籟之音，喚起了他最后一絲力氣。他努力地睜開了眼睛，撐起身子，向前爬。

終于，揺搖晃晃中，他依稀看到了那幾張熟悉的面孔，心中一熱，眼眶濕了：“連，連長，我，我們贏了。”連長高大強高興地抱住他：“老虎，我們贏了，因為我們阻止了國民黨增援部隊，廣州解放了。”

解放后，王老虎回到家鄉。他永遠忘不了在這荔枝林犧牲的戰友。這些年他一直守護著這些荔枝樹，看到這些荔枝樹，就像見到那些犧牲的戰友一樣。他常常坐在荔枝樹下，喝著小酒和犧牲的戰友拉家常，把這些年國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告訴他們。他做夢也沒想到，當年自己用過的軍號竟然又機緣巧合地出現在自已的眼前。在荔枝林的戰斗中，由于自己被飛機炸傷，丟了軍號，是連長高大強拿起了軍號，吹響了沖鋒號。從此這軍號就被高連長帶走了。

王陽望著王老虎的表情一下子驚呆了。他試探著問：“大伯，您這是怎么了？您要不喜歡這軍號，我這去還給高局長，免得您見了生氣。”說完，王陽急忙拿起軍號準備回去。王老虎一見慌了，雙手按住軍號說：“陽陽，改種荔枝樹的事等會再說，快帶我去見你們高局長。他可能是我們連長高大強的兒子，這么多年了，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我好想他。”

這時，王陽的手機響了起來，聽是高局長打來的。高局長在電話里問道：“王陽，你大伯同意改種紅糯荔枝沒有？”王陽一臉歉意道：“高局長，大伯還沒有同意呢。他見到了你帶來的軍號，激動得非要讓我帶他見你。”

只聽高局長在電話里說：“王陽，你把手機給你大伯，我發一個視頻讓他看看，也許對我們的工作有幫助。”王陽打開手機視頻，王老虎接過手機，只見視頻中有位老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王老虎一下子驚呆了，視頻中的老人正是連長高大強。王老虎激動得熱淚盈眶，連聲叫道：“連長，我是王老虎，你生病了？”說完，王老虎一見連長不理他，自言自語道：“奇怪，連長怎么不理我？難道他耳朵不好使，聽不到？”于是他急忙大聲喊道：“連長，我是王老虎，你不認識了？”王陽忍不住大笑道：“大伯，這是高局長拍的視頻發到我手機上的，人家根本沒和你面對面視頻，他怎么能聽到呢？你只管看高局長拍的視頻，看老人對你說什么？”王老虎這才明白怎么回事，忙認真看起視頻來。

視頻中，只見老連長坐在病床上深情地說：“老虎呀，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今天，我兒子高進回來對我講了你的情況，說你這么多年一直看護著我們戰斗過的荔枝林，守護著犧牲戰友的英靈，保護著曾經掩護過我們生命的荔枝樹。我聽了十分感動。那些犧牲的戰友，地下有靈也會感激你。可如今祖國已經進入了大發展大繁榮的全新時代，鄉村振興己是國家重要戰略，高進在你們大崗村推廣荔枝新品種井崗紅糯荔枝。由于這井崗紅糯荔枝是晚熟品種，許多村民一時不能接受，都有抵觸情緒。特別是你，因為村里幾次改良荔枝品種，你都拒絕了。這次，你還是對我們戰斗過的那片荔枝林感情深重，拒絕高進他們對你那個荔枝林進行改良換代。高進回來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勸勸你。老虎呀，你重情重義，保護犧牲在荔枝林里戰友的英靈沒有錯。但你想過沒有，當初我們灑熱血，保家為國不就是想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那時，我們不惜犧牲性命，才換得祖國今天的繁榮昌盛，如今，為了老百姓過上小康生活，只要你犧牲那片荔枝林，你都不愿意，那些犧牲的戰友在天之靈都會感到寒心。老虎你說呢？老虎我累了，就說到這里吧，你自己再想想。”

王老虎看到這里，一邊把手機還給王陽一邊說：“陽陽，老連長說得對，是我一時固執，只想到戰友情深，忘了當初的使命，差點誤了你們的大事。回去告訴你們高局長，就說我同意改種紅糯荔枝了。”

王陽一聽高興地說：“大伯，我替高局長謝謝您的配合。”

“不過，我是有條件的。”王老虎微笑道。

王陽一下子愣住了，吃驚道：“大伯，您有什么條件說說看，只要我們辦得到，一定滿足您的要求。”

“你得跟高局長說說，帶我去見高連長。”王老虎像孩子一樣，一臉期待地望著王陽。王陽高興的說：“行，我替高局長答應你。”

說完，兩個人高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