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民法典》喚醒的家務補償制度

胡珊

10月11日，北侖區人民法院的微信公眾號發布了一起離婚案，值得一看。北侖一名丈夫長期不回家并且重婚，在他起訴離婚后，其妻向其提出了15萬元的離婚損害賠償和20萬元經濟補償?？紤]妻子對家庭付出較多、承擔子女撫育義務較多，最后法院判決丈夫補償妻子15萬元，賠償5萬元。

此案是寧波首次曝光的家務補償費案，涉及目前大家都很感興趣的一項法律制度——家務補償制度。這項在已廢止的《婚姻法》中沉睡了數十年的制度在今年被《民法典》喚醒。針對大家感興趣的幾個問題，近日，記者采訪了此案的主審法官。

案例

打官司的夫妻2003年登記結婚，婚后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起初雙方感情尚可，但在柴米油鹽中，雙方的激情逐漸褪去，由于性格不合，兩人爭吵不斷。男方厭倦了這種生活，搬了出去，并向女方提出離婚。為了給年幼的女兒們一個完整的家，女方沒有同意。

2008年初，男方與另一名女子相識，之后一直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還生了兩個兒子。男方和第三者“一家四口”其樂融融之時，女方辛勤工作負擔家庭開支、撫養女兒長大。其間，男方僅少量支付女兒們的生活費用。

因男方電話不接、有家不回，女方無奈之下報案。2020年，北侖法院以重婚罪判處男方有期徒刑七個月，判處第三者有期徒刑七個月，緩刑一年。

2020年9月，男方以雙方感情不好、無法共同生活為由，向北侖法院起訴離婚。對此，女方要求男方賠償因其重婚對她造成的離婚損害賠償15萬元，并給予補償20萬元。

法院審理認為，兩人夫妻關系已無改善可能，屬于感情確已徹底破裂，依法準予雙方離婚。男方在起訴離婚前轉讓公司獲得的3萬元依法應分割一半給女方，并要與女方共同承擔女兒培訓所欠2萬余元債務。

因兩個女兒主要跟隨女方生活，男方已與第三者生育兩子，又經常不在家，法院征求了兩個女兒的意愿，判定她們由女方撫養，男方按月支付撫養費。與此同時，因女方對家庭付出較多、承擔女兒撫育義務明顯較多，法院酌情判定男方補償女方15萬元，對男方的重婚行為給女方造成的傷害，酌情判定男方賠償女方5萬元。

男方不滿一審判決，提出上訴。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說法

家務補償制度不是一項全新的離婚救濟制度，已經廢止的《婚姻法》曾規定，“夫妻書面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歸各自所有，一方因撫育子女、照料老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付出較多義務的，離婚時有權向另一方請求補償，另一方應當予以補償”，明確了對家務承擔較多的一方，在離婚時有獲得補償的權利。

然而，根據這一規定，離婚時獲得家務補償的前提條件是，夫妻雙方書面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歸各自所有，通俗點說，即要求夫妻間實行的是財產“AA制”。但由于現實生活中，中國大部分家庭實行的都是夫妻共同財產制，因此這一法律制度實際上長期處于休眠狀態，沒有真正得到適用。今年1月1日，《民法典》施行后，婚姻家庭編第1088條刪除了原《婚姻法》中夫妻財產“AA制”的這一適用前提條件，規定無論夫妻雙方對財產如何約定，只要其中一方在撫育子女、照料老年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方面負擔較多義務，在離婚時均有權向對方要求補償。家務補償制度由此被激活。

今年2月，北京市房山區人民法院適用《民法典》，判出全國家務補償費第一案，在社會上引發較大爭議。爭議背后反映的是兩種價值觀的沖突：狹義的公平價值觀和弱勢群體保護價值觀。持前者觀點的人士認為，離婚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時，無論雙方為家庭創造的經濟收入是多少，原則上都是兩人均分，因此家務勞動貢獻的價值在離婚財產分配時已經評價過一次，再因家務補償制度進行第二次評價，實際上是一種不公平。而持后者觀點的人士認為，一方把時間和精力主要花在家務勞動上，無形中犧牲了自我發展、自我實現的機會，離婚后面臨經濟收入下滑的風險更高。其除了家務的付出，還有一層隱性的付出，因此給予其相應補償，符合弱勢群體保護原則，是一種更廣義的公平。

顯然，在平衡這兩種價值沖突時，被廢止的《婚姻法》更傾向于前者，而《民法典》更傾向于后者。這也不矛盾。因為法律追求的是發展的、平衡的公平正義。在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下，公平正義的內涵和要素是不一樣的，因此，法律對于價值沖突的取舍和不同群體的保護也是有側重的。

不過，相較于家務補償制度背后的理念沖突，大家可能更想知道的是如何證明自己是家庭生活中家務勞動貢獻較大的一方以及家務補償標準如何確定。

對此，此案的主審法官稱，一方因撫育子女、照料老人、協助另一方工作等付出較多義務，并且因此犧牲了自己的發展機會，導致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無經濟收入或者經濟收入遠低于另一方，當婚姻關系終結之時，可以隨案向法院申請補償。在司法實踐中，由于家務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無法通過市場價值直接衡量，判斷一方是否承擔了較多義務，法院一般會結合一方在家務上付出的時間成本、精力成本以及獲得的效益等多方面因素綜合進行衡量。

而關于“家務補償費”數額和計算方式，目前并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基本有賴于法官的自由裁量。但裁量時法官一般會結合家務勞動時間、投入家務勞動的精力、家務勞動的效益、負擔較多義務一方的信賴利益等因素進行全面綜合考量，盡可能地使經濟補償數額與付出的勞動、產出的價值相匹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