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從傳統藝術到現當代藝術的變革,既是藝術語言和形式的革新,又是藝術觀念的轉變。從藝術實踐的角度對“野蠻”一詞的內涵進行新的闡釋,運用文獻梳理、個案研究和作品分析等方法,梳理中西方先鋒藝術家藝術實踐的典型,揭示不同時期、不同地域流派、不同風格的藝術中共通的、微妙的美學特征,從而引入藝術野蠻性這一概念。研究發現,藝術的野蠻特性在藝術的發展歷程中存在很強的融合性和連續性,并或隱或現地存在于不同時期、不同地域流派及不同風格的藝術之中,呈現出強大的生命力。在當下多元藝術語境下,藝術需要野蠻生長的土壤,需進一步拓寬藝術邊界,藝術的野蠻特性對當下藝術創作路徑研究及藝術教育的新轉向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是今后仍需廣泛探索的重要內容。
關鍵詞:野蠻;藝術;風格;生命力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南省教育科學研究工作者協會“十三五”規劃 2020 年度立項課題項目成果(XJKX20B108)研究成果。
21世紀人們對進步的價值有了新的認知,經濟的繁榮帶來了科技的進步,通過教育和培訓,我們獲得了知識,繪畫技法造型手段也越來越強大。但同時也逐漸喪失了與生俱來的繪畫感知力、原始表達能力,人心的浮躁使得“真藝術”愈發稀少,缺少內在精神和創造力,呈現出更多的功利性。創作主體拘泥于一般所認可的藝術觀念,藝術的基本感知能力和創作情感被局限在邏輯和理性中,急需打破一慣性的繪畫構成觀念,挖掘新的養分以喚醒繪畫天性,去發掘更加率真的表達方式。通過梳理中西方先鋒藝術家藝術實踐的典型,揭示不同時期、不同地域流派、不同風格的藝術中共同的、微妙的美學特征,探究藝術野蠻性的價值回歸及創作規律,以期啟發當下藝術創作的新路徑,對于激活當下藝術生態起到一定的作用。
一、“野蠻”新解
在《現代漢語詞典》里,“野蠻”是個形容詞,解釋為:不文明,沒有開化;蠻橫殘暴,粗魯。《辭海》中將“野蠻”解釋為:不文明;沒有開化的,例如野蠻落后、野蠻時代;蠻橫不講理。一直以來,“野蠻”都為貶義詞,指不好的、粗俗的、異類的。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中提出,“文明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消除本能才得以確立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通過抑制、壓抑或其他手段)必須以強烈的本能不滿足為前提的”[1],可見,文明的背后隱藏著巨大的妥協與犧牲。在社會發展的進程中,野蠻與文明是相對存在、互為輔助的,共同建構物質和精神的辯證統一關系。人類在持續追求文明的進程中,也應遵循野蠻的生命法則。
從藝術的角度來闡釋,“野蠻”并不是粗魯、蠻橫、粗制濫造的代名詞,而是喻指在藝術思維和藝術表達方式上的本真溯源,藝術創作主體具有的創造性思維、近似瘋狂的創作狀態,不滿足于已有的藝術語言,反而另辟蹊徑,追求更高藝術境界而發明的一種探索性實驗。這種“野蠻藝術”在藝術觀念、藝術語言、表現技法等方面往往具有非凡的創造力及鮮明的個性,創作方式不是以純理性的方式,更多地是對于心靈的觀照和凝視,創作過程往往是非理性地、潛意識地表達內心的真實訴求,因此具有自發的野性和顛覆性。在構建藝術與精神新的路徑上,“野蠻”藝術是真實的、前衛的,它具有更深層次的內涵——不拘泥于已有的創作模式,綜合利用各種材料和方法,毫無顧慮地真誠表達創造者的情感。杜布菲指出:我相信野性的價值,我說的野性是指直覺,激情,情感,暴力和瘋狂。“野蠻”以一種無畏的姿態重新定義了藝術,釋放出發自內心真實的聲音,激發出潛藏在每個人身上的創造力和藝術潛能。藝術創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尊重自己的內心,解放個性、與時俱進。日益僵化的藝術領域所欠缺的正是這樣一種野蠻精神:解放個性、打破常規、破舊立新。
“像幸福一樣,自由是一種每個人都會珍惜的日用品。”[2]馬克思也深刻論述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另一個重要內涵就是人長期受到壓制與束縛的感性能力得到極大地解放,全面地擁有、占有自己的感性能力,自由地運用其感受五彩繽紛的外部世界[3]。繪畫的自由訴求就是強調個體主觀經驗的特殊性,以個人的自由意識喚起自身重新選擇未來和自我救贖的可能,并依照自身所處的時代來探索激發各自的藝術潛能,沖破原有的束縛,不斷尋求自我變革和突破,超越任何的模式化和同類化。
二、西方繪畫中的自由訴求例舉
藝術生產作為一種特殊的精神生產,必然要在藝術作品上留下藝術家個人的印記。藝術家們借由藝術語言和形式表達精神上對于自由的追求。縱觀中西方美術史,任何一位出色的藝術家,都有極強的藝術意志和鮮明獨特的藝術風格,藝術家的性格、氣質、才能、心理、人生經歷、時代環境、教育背景以及社會審美理想和需求的變化等都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藝術家藝術風格的形成。而“野蠻”藝術家們則在觀念和行動上先人一步,? ? ? ? ? ? ? ? ? ? ? ? 在探索并實踐新的技法、風格,選擇新的主題方面更“自由”,甚至是極端一些,他們的作品則被冠名為“前衛藝術”。學者陳世寧在《西方美術通論》中對“前衛藝術”進行了歸納:挑戰社會公眾既定和認可的審美標準;挑戰學院派正統的美學觀和藝術主題及形式;挑戰某種官方認可的審美和價值標準[4]。“前衛藝術”是先鋒藝術家們自由選擇、自由訴求的產物。
20世紀表現主義先驅蒙克以高度個性化藝術與19世紀矯揉造作的學院派相對抗,在憂郁、驚恐的精神控制下,把自己的人生經歷與社會和人生的永恒主題——疾病、死亡、親情等充分結合起來,通過扭曲的線性風格進行轉化呈現出來。《吶喊》(如圖1)畫面中表現出的躁動不安、全然絕望的情緒給人強烈的心靈上的震撼,可以說是表現人類精神極度苦悶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被譽為野獸派領袖的馬蒂斯旗幟鮮明地向藝術傳統挑戰,他明確提出,“有一種固有的真實,它必須從所表現的對象的外表解脫出來。這是唯一有關重要的真實……準確描繪不等于真實”[5]。馬蒂斯的作品《舞蹈》(如圖2)中的繪畫語言和畫面形象被高度提煉概括,僅用藍、綠、明亮的朱紅色塑造人體,畫面產生富有韻律的節奏感和奇妙的藝術魅力。立體派先鋒畢加索對自由的追求和熱愛貫穿一生,他無視規范、拒絕條條框框,隨心所欲地表現他的藝術創造力。因受到黑人雕刻原始、大膽的造型的刺激觸動而創作的《亞維農的少女》(如圖3),他把人體形象無情打破后進行重組,由此得到了一種野蠻的效果。
“藝術應以想象為根本特征,也就是以自由為根本特征,不成功的獵奇,缺乏創見的手法,久而久之便形成長期的藝術危機,藝術家的創造力便淹沒在幻滅之中。”[6]薩特從理性的角度實現了對藝術的自由本質的回歸。西方藝術家敢于破舊立新,在探索表達藝術“自由訴求”的道路上做了很多嘗試和突破。特別是世界大戰的爆發,讓傳統的“美的藝術”體系出現巨大裂痕,戰爭對藝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許多藝術家遭受了極大創傷,使他們反叛意識越來越強烈,并由此引發了全新的、批判性的藝術。達達主義代表杜尚對藝術所作的顛覆性革命主要從兩個方向著手:一是利用機器的形象和機械的描繪手段盡力把畫畫得不像傳統繪畫;二是放棄純繪畫手段,采用現成品作為藝術品,借此打破傳統藝術和非藝術的界限。他的代表作《泉》及《蒙娜麗莎》便是想測試人們對現成品藝術的反應以及對大眾膜拜的大師名作進行刻意的調侃,表達他對于傳統藝術自詡的趣味和美的反叛。“波洛克和紐約畫派的抽象表現主義在藝術上完美地代表了這個國家的主流中產階級文化最看重的特質和理想,比如個人自由、膽魄、獨創性、龐大的野心、開闊的胸襟、自信還有力量。”[7]德庫寧將繪畫注意力轉移到內心,選擇最有力度的繪畫語言和表現技法,畫風極其潑辣、粗野,他在《發掘》(如圖4)中運筆異常大膽,落筆果斷堅決,將人物形體壓扁、割裂、肢解、扭曲、換位、打散、簡化成為抽象,產生“似是而非”的感覺,五官、四肢以及整個人體可以任由觀者組合和想象。波洛克大膽丟棄繪畫創作中的構思,隨性而為,粉碎了以往的藝術傳統,他在探索傾潑繪畫時期創作了大量水墨作品,在創作中引入大量暗示潛意識的元素,畫風粗野,粗糙且抽象的線條顯得原始、直率和質樸。法國藝術大師杜布菲從原始藝術、東方藝術、精神病患者藝術、未接受訓練者和兒童藝術中吸取養分,探索新的藝術表現形式,對原生藝術與兒童素描的洞察與了解,直接影響了他的繪畫創作觀念及技法,用來自背后的這一股支持的力量,來抵御官方文化中的西方傳統美學范型,激勵他不斷努力。
三、東方繪畫中的自由訴求例舉
在東方傳統藝術里也有不少“野蠻”先鋒的革新探索。例如,明代的潑墨大寫意花鳥畫創始人徐渭汲取前人藝術精華并加以革新,不求形似求神似。他的畫和他的為人一樣,不拘小節、筆簡意概,畫畫速度很快,表現出暴躁瘋狂的個性,常常把一大攤的墨潑灑在紙上,再用毛筆去涂抹,非常自由、隨性,他畫的花卉植物(如圖5)猛地一看,只是糊里糊涂的一堆墨塊和線條,但細看就能發現畫的是什么。我國“書畫同源”理論對古代及現當代藝術都產生了深遠影響,書法和繪畫都非常講究用筆,在使用的材料、表現的技法、應用的理論、表達的審美理念等方面都有相近或相同的地方。草書是諸多書體當中最具表現力的,張旭的草書(如圖6)是在情感爆發的情況下完成,節奏加快、一氣呵成,非常顛狂,飛舞的線條充滿律動,細看帶有抽象的形式和意蘊,這點與杜布菲書寫式的涂鴉畫法很接近,一個是文字,一個是圖像,但都是個人情感的肆意揮發。在尋求藝術創新的形勢下,繪畫的書寫性有了更多可能,書與畫的界限被打破,書法的當代性實驗是新書寫跡象的改造,亦是在視覺圖像上進行的隱與顯、藏與露的游戲。東方繪畫對于隱藏和顯露的推敲和實驗性探索,為繪畫藝術帶來新的生命力和意趣。石濤的“夫畫者,從心者也”“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無法而法”的主張,則是以禪入畫。他晚年所謂的“自托于不佛不老間”,其實質“亦佛亦老”,他的理論與實踐的有機結合,使他的繪畫創作近乎道,通乎禪,達到了最高的境界[8]。
四、“野蠻”的價值回歸
在現當代多元藝術語境下,野蠻是藝術的生命力。“與語言一樣,風格定義只能指出一種風格或其作者的時間和空間,或者與其他風格之間的歷史聯系,而不是其獨特特征。各種風格的特點不斷地變化,它拒斥被系統地歸入完整明確的類型中。藝術中存在著突然的斷裂和反動,但還經常存在著預示、混合和連續性。(風格)分析通常采用在當代藝術的教學、實踐和批評中流行的美學概念,這些領域中新觀念和新問題的發展,常常指導學生的注意力轉向以往風格中未被注意的特征。研究其他時代的作品,也會通過發展我們自己時代的藝術中所未知的某些美學變體,來影響現代的概念”[9]。縱觀藝術史上的革新探索,繪畫的野蠻呈現出兩個非常重要的特質:非常觀念及非常手段。繪畫中的“野蠻”呈現是一種對人性自由的追求,藝術創作主體遵循藝術創作內在驅動力,創作動機單純,不迎合各類社會時尚,用革命性、顛覆性的藝術創作感知世界、發現自我進而反省、自我救贖。從這點來看,藝術的野蠻性存在很強的融合性和連續性,它都或隱或現地存在于不同時期、不同流派及不同風格的藝術之中,且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在當代物質和精神不斷豐富發展的背景下,當代藝術出現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豐富,當代藝術的人為禁區愈來愈少,各種繪畫形態并存,藝術觀念的表達和技術實驗的主場地由架上繪畫拓展到了行為、裝置、影像等形式中,當代架上繪畫的創新實踐大大突破了傳統的視野,期待新的突破。藝術的世界應該是自由的,不被形式和規矩所束縛。藝術創作其實就是“奇跡的創造”,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手段有激烈和溫和之別。顯然,當代藝術是拒絕“溫柔”的,“非常手段”的野蠻呈現拓展了當代繪畫的創作路徑,新手段、新材料、新技術還會不斷出現。今天的藝術顯然享有極大的自由,但它是一種虛幻的,“貶值”的自由。那么什么樣的自由才是可能的、合理的?藝術生命力的呈現必須獲得一種方法論上的自由,這種自由將在創作精神上促進我們前行探索,在這種自由里,野蠻藝術的表現力和價值理應得到認同和重視。
五、結語
繪畫的野蠻性呈現出藝術生命力,當代藝術的革新應拓寬繪畫的“野蠻”表達路徑,挖掘個人繪畫潛能,保護好個體的繪畫想象力和對繪畫的熱情,讓繪畫主體最大限度地恢復自由。“野蠻”并真實地表達所思所想,是任何階段的藝術實踐的共同出發點。在藝術實踐探索研究中,我們應深刻認識到,藝術是自由表現“心象”,需要“野蠻生長”的土壤,繪畫無定法,它沒有一條明確的道路,向左向右都可以走通,沒有對錯,更沒有絕對的、一成不變的標準。但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去解放個性,保持旺盛的求知欲和創作熱情,與時俱進、勇往直前。在自由的藝術世界里,鼓勵藝術家們擁抱自我,遵循自己的內心去肆意表達自己的藝術訴求,正是藝術的價值所在。重視繪畫藝術中的自由訴求,進一步挖掘繪畫中的“野蠻性”,對當下藝術創作路徑研究及藝術教育的新轉向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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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于煥軍,碩士,懷化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美術理論研究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