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清屹
摘要:出于保護消費者之目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以下簡稱《消法》)中引入懲罰性賠償規定,雖然在一定程度打擊了假冒偽劣勢頭、維護了市場交易環境,但是知假買假行為也隨之興起。由于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一直以來在司法實務中知假買假能否適用懲罰性賠償具有較大爭議,導致經常出現“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同時,理論界在這一問題上也存在諸多分歧觀點。本文正是在梳理各個爭議焦點的基礎上,針對存在的具體問題提出相關完善建議。
關鍵詞: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消費者;欺詐;損失
一、知假買假適用懲罰性賠償的爭議焦點
(一)知假買假與消費者身份的認定
《消法》規定的消費者定義過于模糊,沒有明確知假買假者是否屬于消費者的范疇,導致理論界和實務界圍繞該問題產生諸多爭議:1.應根據購買商品之用途來認定,若知假買假者未將購買的商品用以轉售、投入生產經營等獲取經濟利益,則其就具有消費者身份;2.應根據知假買假者購買商品之目的來判斷,若其是以獲取法律規定的定額或多倍賠償為目的,則不屬于“生活消費”的范疇,進而否定其消費者身份;3.應根據打假行為是否具有職業性區分判斷,對于普通知假買假者應肯定其屬于消費者,而職業打假人則不屬于消費者。
(二)經營者欺詐行為的認定
根據《消法》第55條之規定,消費者可以以經營者存在欺詐行為為由主張懲罰性賠償,但是并沒有明確欺詐行為的認定標準。當前主要存在以下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應當參照適用民法規定的“四要件”認定標準。倘若按照這一認定標準,由于知假買假者明知商品存在瑕疵而購買,其主觀上并沒有陷入錯誤認識,因此經營者并不構成欺詐;第二種觀點認為,實施欺詐行為是經營者的單方行為,與知假買假行為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因此無需考量購買者主觀上是否陷入錯誤認識,亦即只要經營者客觀上實施了欺詐行為,消費者就可主張適用懲罰性賠償規定。理由在于民法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法律關系,而《消法》要對處在弱勢地位的消費者予以特殊保護,因此在欺詐標準認定上應傾向于消費者。
(三)懲罰性賠償與損失的關系
適用懲罰性賠償是否應以消費者受有損失為前提?對于這一問題存在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一方主張適用懲罰性賠償不以消費者受有損失為前提,因為《消法》以保護消費者的權益和維護市場經濟秩序為目的,其規定的懲罰性賠償是建立在消費者支付的價款之上,而非建立在消費者遭受的損失之上,是不以造成人身、財產或其他損害為前提的;相反觀點主張若購買者系知假買假,對于符合《消法》第55條第1款的經營者欺詐行為,其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損失認定標準是消費者購買商品所支付的價金損失,而對于《消法》第55條第2款規定的損失,消費者必須遭受人身、財產或其他損害時才可主張懲罰性賠償。
(四)打假造成社會資源浪費
筆者通過統計發現,當前知假買假行為廣泛發生在食品藥品領域,打假人更多關注商品的標簽、生產日期、文字說明等包裝問題,而非商品本身存在的質量問題。此外,知假買假者懲罰性賠償訴求不被法院支持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兩種:一種認為,知假買假者的打假行為具有營利性和職業性,不屬于“生活消費需要”,故不應受到《消法》保護;另一種認為,商品標簽上的瑕疵并不會影響商品的使用安全,知假買假者無證據證明因商品瑕疵對其造成了損害。
由于無法提供充足的證據,但為了索取更多的賠償,知假買假者通常私下向經營者索要財物,當其提出的條件未被滿足時,便以舉報訴訟為要挾,迫使經營者答應其要求。在此過程中,部分知假買假者濫用法律賦予的權利,向監管部門反復舉報、申請信息公開、提起行政復議、提出監察投訴,甚至向法院起訴后又撤訴,使得“打假行為”變成了“假打行為”, 不僅沒有維護消費者的合理權利、凈化市場交易環境,反而擠占了行政資源和司法資源。
二、知假買假適用懲罰性賠償的具體建議
(一)區分判斷知假買假者消費者身份
知假買假者雖然可以起到清理假冒偽劣商品、補充市場監督之作用,但若對該群體過度支持,則又會與《消法》的立法初衷背道而馳,不僅會加重經營者的經營成本與訴訟風險,而且還會破壞社會誠信體系和市場交易秩序。因此,筆者認為判斷知假買假者是否屬于消費者,現階段不宜采取一刀切的方式全部肯定或全部否定,而應作區分判斷:對于普通知假買假者應肯定其消費者身份;對于以索賠為目的的職業打假人應否認其消費者身份,但對其正當舉報行為仍可予以適當獎勵。
關于區分普通知假買假者與職業打假人,有學者認為可以根據當事人購買商品的數量、行使救濟的方式以及個人涉訴的次數等要素,綜合衡量后進行判斷,若超過某一比例即可推定其為職業打假人,否認其消費者身份,進而不予支持其懲罰性賠償的訴求。在此認定基礎上,考慮到個別案件中可能存在特殊情況,再增加“有正當理由除外”之規定,由法官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綜合決定。
(二)區別民事欺詐行為與經營者欺詐行為
雖然民法與《消法》均對欺詐行為作出規定,但在具體理解上并不相同。在普通民事領域,由于雙方在信息、經驗等方面通常處于對等地位,因此當糾紛發生后以填平損失為原則;但在消費領域,消費者在信息、經驗等方面往往處于弱勢地位,若以民法認定欺詐的標準來衡量消費領域的欺詐,則會把經營者和消費者放置在同等水平上,消費者將難以主張懲罰性賠償。因此,認定經營者的欺詐行為不能依據民法規定的“四要件”標準,筆者建議最高法可以通過出臺司法解釋,將《消法》上的欺詐的認定標準限定為:客觀上實施了欺詐行為,主觀上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的“兩要件”標準。
具體來講,在客觀上欺詐行為的范圍包括:商品或服務的價格、性能和使用方式等重要信息;消費者主動詢問的信息;法律規定應當披露的信息等。若經營者未披露的信息僅為非關鍵信息,則消費者可以以商品或服務存在瑕疵為由要求其承擔違約責任,只有當經營者隱瞞、虛構的信息對消費者的自主選擇權和公平交易權產生嚴重干擾時,方可認定為消費領域的欺詐行為,符合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欺詐條件。 在主觀上,若是經營者因一般過失給消費者造成損失,消費者可要求其承擔違約責任,只有在經營者存在重大過失和故意時,才能主張懲罰性賠償責任,而無需考察消費者是否陷入錯誤認識。
(三)明確懲罰性賠償與損失的關系
對于適用懲罰性賠償是否以消費者受有損失為前提,綜合各位學者的觀點,筆者認為,應根據法條規定以及立法目的作出具體區分:第一,對于《消法》第55條第1款規定的懲罰性賠償,不應以消費者受有損失為適用前提。因為《消法》的立法目的是為了保護弱勢的消費者、維護市場交易環境,若要消費者受有損失才能適用懲罰性賠償,則無異于變相鼓勵經營者的欺詐行為,不僅無法對其形成有效遏制,而且打擊了消費者維權的積極性,不利于現階段我國市場交易環境的改善,所以此款的適用不應以消費者受有損失為前提;第二,對于該條第2款規定的懲罰性賠償,應以商品或服務對消費者造成了人身、財產或其他損害為適用前提。從該款規定來看,只有發生了受害人死亡或健康嚴重損害的后果才能要求經營者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而導致上述后果發生的原因是有侵權行為的存在,據此能夠發現這是一種商品或服務的侵權責任。侵權責任的原則是“無損害則無賠償”,因此商品或服務造成了消費者人身、財產或其他損害是經營者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的前提。可見,對《消法》第55條兩款規定的懲罰性賠償的適用條件作出如上區分,不僅可以加強對消費者的保護,還能避免實務中一刀切適用懲罰性賠償的錯誤做法。
(四)建立信用黑名單制度
為營造良好的市場交易環境,對知假買假行為應當加強規制與引導。但正如上文所述,知假買假行為大多發生在食品藥品領域,而其他領域的假冒偽劣商品及欺詐行為的打擊缺乏打假主體參與,且知假買假者更多關注商品外觀上的問題,較少關注對消費者產生損害的商品內部質量問題。針對這一現象,筆者認為現階段應當肯定普通知假買假者適用懲罰性賠償的規定,該群體對于規范交易秩序可以產生的積極影響,但對于以索賠為目的的職業打假人應當予以規制,可以通過建立信用黑名單制度,將“嚴重惡意的假打人”納入其中,對“假打”行為予以限制。此外,國家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合理引導知假買假者對市場中需要治理的領域進行監督,發揮社會監督的力量,而非一味否定其作用。
三、結語
正是由于法律未能作出明確規定,導致知假買假適用懲罰性賠償存在許多問題。隨著消費者權益糾紛案件數量逐年遞增,筆者認為,一方面,針對當前理論界和實務界爭議的焦點問題,國家應當盡快出臺相關法律予以明確;另一方面,政府應當加強對知假買假行為的引導與規范,從而切實發揮其清理假冒偽劣商品、防止經營者欺詐的監督力量。
注釋:
1應飛虎:知假買假不能一禁了之[N],中華工商時報2017年6月28日,第003版。
2郭明瑞:“知假買假”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保護嗎?——兼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適用范圍[J],當代法學2015第6期,第68-73頁。
3韓世遠:消費者合同三題: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與合同終了[J],法律適用2015年第10期,第87-92頁。
4高志宏:懲罰性賠償責任的二元體系與規范再造[J],比較法研究2020年第6期,第196-1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