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之角的“族群踩踏”

鄧晨

“非洲之角”最大的國家埃塞俄比亞，由于近十幾年來嘗試效仿東亞發展模式，維持了一段經濟飛速成長的時期，有時被拿來與“東亞四小龍”比較。其實，埃塞在更早的時候常被拿來跟日本比較。這是由于1974年之前埃塞是君主國，20世紀早期在君主立憲方面學習日本，當時與日本也建立了良好的關系。

埃塞是非洲唯一未受長期殖民的國家，肯尼亞總統最近就形容埃塞是“非洲自由之母”;從前牙買加的民間信仰“拉斯塔法里教”，則把埃塞皇帝海爾·塞拉西當成救世主。有些人也會將埃塞的這種特殊地位，跟同為君主國的日本相類比，尤其是在20世紀早期，日本對外侵略還未受到國際普遍批判時，很多非洲裔將日本視為反對歐美侵略的榜樣，埃塞則是非洲國家維護主權的驕傲。

1896年，埃塞軍隊在阿德瓦戰役中擊敗意大利殖民軍，這是現代史上非洲國家對抗歐美軍隊取得的最大勝利，所以是埃塞最驕傲的歷史記憶之一。

最近埃塞的內戰持續激烈進行，叛軍“提格雷人民解放陣線”把反擊戰稱為“阿魯拉行動”，這個名稱就來自1896年阿德瓦戰役的提格雷裔名將—阿魯拉·恩吉達。但是，政府軍的支持者也同樣說要繼承這場戰役的精神，打敗提人陣軍隊，因為他們認為提人陣有著歐美國家的支持，帶有外來干涉的色彩。

阿德瓦戰役的意義其實有爭議，如果只看打敗意大利殖民入侵的話，這當然是一個偉大的勝利。但是如果細看當時埃塞的梅利尼克二世如何取得這場勝利，又會發現當時他的軍隊在奧羅莫族當中捕捉奴隸、強拉民夫、征調大量牲畜，用所獲的資源購買西方槍械（中間商是法國象征派大詩人韓波）。雖然也有一些奧羅莫將領是認同埃塞王室的，但強行榨取奧羅莫族是一個重要基礎，沒有這些是不可能組建起一支足以打敗意大利人的龐大軍隊的。

這也是為什么現在很多奧羅莫族盡管承認阿德瓦戰役是擊敗殖民者的勝利，但又并不完全認同之。這在近年來奧羅莫族政治運動興起后更是如此，很多人干脆說，以阿姆哈拉族為主體的埃塞王室本身就是在殖民奧羅莫，然后通過榨取他們來對抗更強大的意大利殖民者。

反對這種說法的人會指出，假使沒有各族群團結協力，下場就是所有民族全都遭到殖民。何況，也有好些奧羅莫族人是進入埃塞王室高層的，并不都是低下的奴仆，奧羅莫族自己難道就沒有把其他族裔變為奴仆？

審視這一段歷史，會發現從意大利殖民者、埃塞王室，再到奧羅莫族、提格雷族……這當中是一層又一層的資源及力量的焦慮爭奪。假使檢視一下意大利政府的殖民動機，當時剛剛統一不久且屬于弱國的意大利，不能在殖民風潮中落于人后。而1935年意大利再次侵略埃塞，也帶有對1930年代日本開始同埃塞交好的不安。每股勢力在這當中爭取更多的力量，希望自己在競爭態勢里處于同對手更加平等的地位。

所有族群都會害怕落后而試圖追趕，但是每當其他族群取得了強勢地位，又會激發出下一輪競逐。族群之間需要相互欣賞而非彼此踐踏，但各族群間累積了大量傷痛，如何才能真正彼此平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