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記者 陶短房



郭敬明、于正剽竊案在2021年伊始的戲劇性進展,令更多人重新關注起文學影視作品剽竊問題。不少人“借外喻中”,稱“如果在美國,如此剽竊早就死得很難看”;也有人引經據典,指出“問題并非如此簡單”。作品剽竊在美國,究竟是“多大的罪過”?
作品剽竊≠版權侵權
所謂“作品剽竊”,拉丁語稱“plagiarius”,其英語化概念“Plagiarism”在1601年由英國戲劇家本·瓊森首先提出,其含義是“竊取另一個作者的語言、思想、觀念或表達形式,冒充自己原創作品”。在文藝創作商業化的現代社會,作品剽竊和版權侵權常被混為一談,但實際上是兩個相互交集、卻有所區別的概念:版權侵權,是指一方在未經原版權所有者許可情況下,非法使用受版權法保護的作品,從而侵犯版權所有者的正當專屬權益——這其中既包括作品剽竊,也包括以“致敬”等名義創作的高仿作品;或并未剽竊、高仿,但在發表、使用、傳播等行為過程中未經版權所有者允許,侵害和攘奪本屬后者的正當權益。而作品剽竊則“不問是否得利,只問是否抄襲”。
在一些國家,只要是作品剽竊,不論是否構成版權侵權或其他性質的欺詐,其本身就會被認為是一種犯罪行為。如在波蘭、印度,作品剽竊被《刑法》視作盜竊罪的一種特殊形式,如果作品剽竊被查實并起訴,剽竊者可能被裁定有罪,并因此判處罰金甚至有期徒刑。但在絕大多數國家,作品剽竊本身僅被看作“道德瑕疵”,只有同時觸及其他法律或道德規范,才會受到相應的懲罰——美國正屬于這一范疇。
在美國,表面上并不會有人僅因作品剽竊被裁定有罪或犯規。但實際上,“規矩”森嚴,作品剽竊者一旦觸及“紅線”,就會“吃不了兜著走”。在出版界,約定俗成的“規矩”是150年內的作品“不能碰”,有明確版權繼承人的“古人”作品也最好敬而遠之。曾有出版界元老表示,“除了詞典條目外,一切引用和借鑒最好都標明出處,否則隨時可能惹麻煩”。
最突出的,則是和商業作品有關的《版權法》糾紛。盡管著名美國詩人、神學家和漢學家鐘路德曾引述著名詩人艾略特的名言,“二流詩人在模仿,一流詩人在剽竊,不道德的詩人只是那些竭力掩蓋自己模仿剽竊行為的人”,為文學藝術范疇的作品剽竊辯護,但在實踐過程中,文學藝術領域的剽竊行為最容易“遭到報應”:當代美國文藝作品一旦發表、上市,就自動受《版權法》保護;如果是商業發行,還會疊加一系列市場準則和行業規范。且在美國這個“善訟的國家”,打這類官司的機制十分成熟,有關商業發行機構、律師行業和司法機關對此都十分敏感并老道,版權所有者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加上美國是判例法國家,類似“向剽竊者討還損失”的成功案例不勝枚舉,作品剽竊者十有八九會“死得很慘”。
好萊塢九大剽竊案
不過,倘若被剽竊者弱勢,而剽竊一方財大氣粗或樹大根深,情況就可能大相徑庭。好萊塢歷史上有著名的所謂“九大剽竊追索案”,其性質都是好萊塢作品“高仿”前代或外國作品橋段、模板甚至主要框架。
1964年,美國/意大利合拍的西部片《荒野大鏢客》一炮走紅,其人物造型、故事情節、服裝道具等各種周邊和衍生產品(如主題公園、電子游戲)風靡一時。但這部影片幾乎完全“生吞活剝”了日本著名導演黑澤明1961年的代表作《用心棒》——除了場景換到美國西部,人物變成白人,喝的酒變成朗姆酒、龍舌蘭酒和啤酒外,“連場景里人物摸胡子的姿勢都一模一樣”。黑澤明憤而起訴,最終美國人選擇庭外和解,把《荒野大鏢客》全球票房收入的15%讓給黑澤明,并另付10萬美元(在當時是一筆巨款,該電影成本不到20萬美元),換取黑澤明允許其繼續使用“獨家創意”。
1984年,由施瓦辛格出演的《終結者》上映引發票房轟動,但很快引起電視劇編劇界前輩埃里森的強烈不滿。后者指出,《終結者》開場的場景抄襲了自己1963年創作公映的劇集《迷離檔案》。好在《終結者》導演詹姆斯·卡梅隆姿態夠低,老編劇也不為已甚,最終《終結者》在第二輪發行時在片尾加上“致敬編劇埃里森”的醒目字樣,就此和解。
“非正規出版”算出版嗎?
1996年,由20世紀福克斯出品、施瓦辛格主演的賀歲片《一路響叮當》在上映兩年后被爆剽竊了名不見經傳的高中教師韋伯斯特的作品。2001年法庭裁定版權侵權成立,需賠償1900萬美元,但福克斯方面發現韋伯斯特已經去世,遂不惜血本“翻案”,最終在2004年“翻案”成功——上訴法庭以韋伯斯特作品并非正規出版為由,裁定版權侵權不成立。這一“翻案”引起輿論和法律界嘩然,“非正規出版算不算出版”的討論風靡一時,并為方興未艾的網絡創作版權糾紛“立下規矩”。
2012年的所謂“硬科幻”大片《太空一號》,被著名“限制級片”導演約翰·卡朋特起訴剽竊了自己的作品《紐約大逃亡》(1981年)、《逃出洛杉磯》(1996年),本就不太賺的剽竊方不得不賠償45萬歐元。2012年,好萊塢大片《被解救的姜戈》被電影人科爾文兄弟起訴,指稱剽竊了自己早已發表的劇本《自由》,這場高達1億美元的官司至今還未打完。2018年,好萊塢影片《水形物語》拿到兩座奧斯卡金像獎,但隨即被美國大牌編劇保羅·津德爾指控剽竊了自己的名作《側耳聆聽》,電影導演吉爾莫·德爾·托羅一口咬定“從未看過《側耳聆聽》”,雷同橋段“純屬偶合”。最終法庭裁定“有雷同,但不足以認定為版權侵權”。
1994年,迪士尼動畫大片《獅子王》膾炙人口,但資深動漫迷很快發現,其情節、橋段,甚至小獅子的名字都抄襲日本動畫大師手冢治蟲的《森林大帝》,后者是1965年就出版的名著。但因為迪士尼在版權方面素來強硬,手冢治蟲的代理方當時并未起訴。2013年,迪士尼終于遇到“苦主”:當年轟動全球的《冰雪奇緣》被小眾動畫作者威爾斯起訴,稱剽竊了自己的短片《小雪人》。2014年這位女作者告上法庭,并在隨后的法庭辯論中表現出縝密的思維邏輯和頑強的韌性。2015年6月,法庭作出有利于原告的一審裁決,迫使一貫在這一問題上強橫的迪士尼不得不向原告妥協,最終付出一筆數目保密的和解金了事——《冰雪奇緣》的周邊和主題公園早已是迪士尼商業帝國的“金牌資產”,實在動搖不得。
甚至大電影人卓別林也未能幸免:他的代表作《大獨裁者》1947年被羅馬尼亞裔作家貝爾科維奇起訴版權侵權,最終敗訴賠償9.5萬美元。日后,卓別林對自己這段“黑歷史”坦白承認,表示自己當時在美國初來乍到、羽翼未豐,并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環球時報2021-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