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安先生運用“芪英三兩三”治療慢性結腸炎經驗

于中陽 王佩佩 董石 王丹 潘彥君 施逸凡 姜苗

慢性結腸炎是臨床常見的一種慢性、反復性、多發性的消化系統疾病，多發于結腸、乙狀結腸和直腸[1]，臨床癥狀表現為腹痛、泄瀉、黏液膿血便、乏力、納差等。中醫認為慢性結腸炎的病位在大腸和脾胃[2]，多虛實夾雜，寒熱錯雜；其核心病機以脾虛為主；其發病多因外邪侵襲、情志失調、飲食內傷等[3-5]。故在治療時應注重健脾胃，調氣機之升降。自此基礎上，周老結合西醫內鏡所見病理與多年臨床經驗，認為慢性結腸炎為內瘍的一種，其常見證型有正氣虧虛證、積滯證、熱瘀互結證，而“芪英三兩三”作為具有補氣健脾、和血散瘀作用的方劑，經多年臨床檢驗，在慢性結腸炎的治療中有著很好的療效。

1 “芪英三兩三”組方思路

1.1 三兩三的源流

“三兩三”源于民間的驗效組方，又稱“三兩三錢三”，因其藥物分量命名，常由4味藥組成，有時會再加入一味三厘或三分的藥物，雖量少但療效高，常為不傳之秘，以此思想為指導配伍的方劑大多都屬于“各承家技，秘而不傳”。據宋孝志先生所說[6]，“三兩三原為民間醫生袁國華先生家傳秘方，袁先生晚年因未收徒，恐家秘方失傳，將“三兩三”口傳于宋先生。后經宋孝志先生、張炳厚先生、周平安先生等的補充與完善，形成了系統的“三兩三”的組方思想[7-8]。周平安先生在治療消化系統疾病時喜用“芪英三兩三”，方主要以生黃芪一兩(30 g)、蒲公英一兩(30 g)、當歸一兩(30 g)、生甘草三錢(9 g)為基礎組成，尤其是對于慢性結腸炎有著很好的療效。

慢性結腸炎為本虛標實證，本虛升降失和而致發病，為內瘍的一種；“芪英三兩三”以健脾胃，調升降，和氣血為核心組方思想，健脾胃和五臟以補其虛，調升降和氣血水以治其標，標本兼治。

1.2 健脾胃，重視后天之本，促進五臟和諧，根治內瘍

“六氣者各有部主也，其貴賤善惡可為常主，然五谷與胃為大海也”，后天之本在治療消化系統疾病時具有重要的地位。消化系統疾病的根本應責之脾胃，慢性結腸炎多為本虛標實證，其本為脾胃虛，應順應脾胃之機以健之，兼促進五臟和諧以消之。

周老認為在慢性結腸炎中的健脾胃，并非單純補脾胃，因此時五臟不和、脾胃虛弱，單純補脾胃往往會陷入虛不受補，壅滯脾胃的窘境；而健脾胃應是使脾能升胃能降，達到和諧的狀態，和其陰陽，和其氣血，和其氣機。故在三兩三的組方中并未加入單純補脾的藥物，且諸藥藥性平和，欲以補氣以和養脾胃。

此外，周老認為慢性結腸炎的經久不愈、反復發作，是因其雖根于脾胃，但亦與其余臟腑的不和狀態相關。《靈樞·脈度篇》說：“六腑不和則留為癰。”《華氏中藏經》也提出：“夫癰疽瘡腫之所作者也，皆五臟六腑畜毒不流，則生矣，非獨因榮衛壅塞而發者也。”慢性結腸炎作為內瘍的一種，在治療時更要注重五臟和諧，五臟和諧則瘡瘍無根以生，以此整體調節，根治瘡瘍，減少復發[9-10]。調和五臟應首抓脾胃，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素問·經脈別論篇》說：“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素問·刺禁論篇》說：“肝生于左，肺藏于右，心部于表，腎治于里，脾為之使，胃為之市。”脾胃居中而為五臟六腑之樞，在慢性結腸炎治療中，健脾胃，乃以點及面，從脾胃出發進而健五臟，促進五臟和諧。健脾胃，使氣血和平，五臟和達，除虛之本病，使瘡瘍自去。

1.3 調升降，調樞機，促進氣、水和諧

“升降息則氣立孤危”，周老認為慢性結腸炎的標實，多與升降失常，氣血水運行代謝失調有關。本虛致運行失調，經久不行，多聚而成實，表現出標實的癥狀。同時因病程纏綿，升降失常多日，多會使其余臟腑受累。故調其升降為治標之大法，此升降并非單純的氣機升降，而為氣，血，水的升降，三者若升降如常則病不生。在調氣血水中應首抓調氣，以氣的升降帶動血與水的升降，故在治療時注重調暢氣機，以此促進氣、水、血的和諧。故方中黃芪以調氣；當歸以和血；蒲公英以利水；甘草以和氣機。在整體觀指導下，調理升降應首抓樞機即脾胃，樞機乃氣之升降出入的樞紐關鍵，人體的氣血調達，水火既濟皆依賴于樞機的通利，通過調理樞機的升降出入，“疏其血氣，令其條達，而致和平”使機體達到一種陰陽氣血皆穩定的狀態。

2 “芪英三兩三”在慢性結腸炎的辨證應用

周平安先生強調生黃芪在“芪英三兩三”中的作用，認為黃芪治氣且益氣而不生火，當歸可使血歸當歸之所為治血要藥，氣血同治，輔以清熱解毒的蒲公英，金銀花之品，佐以三分引經活絡之藥，以此為基礎進行辨證論治[11]。其臨床辨證論治常兼雜三大證型，可隨證靈活加減。

2.1 正氣虧虛證

慢性結腸炎其本為正氣的損傷，多有正氣虧虛證。正氣的損傷程度影響著疾病的發展進程，正氣充足則易托毒外出，且愈后不易復發[12]。患者或因久病，或因勞倦所傷，或因外邪侵襲，或因情志不遂，或因飲食不潔，導致正氣虧虛，多表現為體倦乏力，面色不華，自汗盜汗，身體羸瘦，脈細無力，舌淡暗。正氣虛弱，邪氣留戀，常導致病情反復，此時宜補氣托毒，《醫學衷中參西錄》云：“(黃芪)補氣之功最優，故推為百病之長，而名之芪。”《本草正義》云：“蒲公英……治一切疔瘡、癰瘍、紅腫熱毒諸癥。”慢性結腸炎應為內癰瘡瘍的一種，蒲公英為清熱解毒，消癰散結之要藥，黃芪為補氣之要藥，故組方重用黃芪以補氣虛，重用蒲公英以清熱解毒，消癰散結，合用以扶正驅邪，使邪去而不戀。且現代藥理顯示蒲公英具有廣譜的抑菌作用，對革蘭氏陽性菌、革蘭氏陰性菌和真菌均有效果[13]；在此基礎上佐以當歸補血活血，通絡止痛；使以甘草調和諸藥。使氣血雙榮，正氣得生，以此扶正驅邪，可徹底驅邪，正氣存內，不再復發。臨證可在此基礎上扶正加入靈芝、黨參等，解毒驅邪可選擇加入半枝蓮、半邊蓮、白花蛇舌草等以增強扶正祛邪的效果。

2.2 積滯證

脾胃的生理功能，脾主升清，胃主降濁，理氣機之升降。慢性結腸炎患者多因飲食不潔或不節損傷脾胃，導致氣機運行失常，氣血水不行，升降失和出現積滯；脾胃，主運化，后天之本，水谷之海也，為氣血化生之源。慢性結腸炎患者多存在脾胃運化功能障礙，多伴有食少納呆，積食的癥狀[14]。慢性結腸炎經久不愈，亦久病傷脾胃，營養攝取出現障礙，導致充血，糜爛，潰瘍區域愈合困難，形成惡性循環，故在治療時多以健脾胃，調升降為先，而升降首重氣機之升降，用藥從保和丸、健脾丸等中選取核心藥物，即既能健脾胃又可調和氣機升降的藥物靈活加減。如患者脾虛食積嚴重則加焦山楂以健脾消食；患者脾胃虛弱，水濕內停則加白術以健脾胃，利水下行；患者脘腹脹滿疼痛，則加入木香以行氣止痛等。同時重視雞內金在組方中的作用，《醫學衷中參西錄》中云“不論何處有積，雞內金皆能消之”，雞內金不但可健脾胃，還可消百般積滯，在慢性結腸炎的治療中重用雞內金可在兼顧健脾胃調升降的同時發揮散氣血積滯的作用，標本同治，且現代藥理證明雞內金除了胃腸道保健的作用外還有調節血液系統，調節脂質代謝的作用[15-16]。

2.3 熱瘀互結證

慢性結腸炎患者多因氣虛、血瘀等原因日久化熱，或伴有濕熱內蘊，導致局部充血，出血、熱瘀互結日久成癰，甚者成瘡瘍。在治療時應通因通用，結合四診和患者具體情況，可針對性的加入清熱解毒，利尿通淋，止血止痛，活血散瘀的藥物。同時考慮到出血位置為消化道，多用仙桔湯即仙鶴草與桔梗配伍以止血止痢健脾，《滇南本草》載“仙鶴草治赤白痢下”，因此，仙鶴草不但可治痢下赤白，還能促進腸吸收功能的恢復，對慢性泄瀉亦有效。桔梗《別錄》載：能“利五臟腸胃，補血氣……溫中消谷”；《大明》載：桔梗“養血排膿”；《本草備要》載：桔梗治“下痢腹痛”。因此，用桔梗不是取其升提之功，而是取其排膿治痢之效，凡泄痢大便夾雜黏凍者，取桔梗甚效。同時加以半枝蓮、白花蛇舌草清熱解毒消癰，葛根、黃芩、黃連以清利濕熱，用三七、莪術、雞內金為角藥聯合使用以祛瘀生新；常常還加入蟲類藥物，蟲類藥物不僅活血通絡力強，還可發揮引經的作用，常用土鱉蟲[17]。

3 驗案舉隅

患者，女，57歲，2018年4月3日初診，主訴：腹瀉伴黏液膿血便1年余，加重伴失眠1周。現病史：2017年9月4日診斷為慢性結腸炎，腸鏡顯示降結腸可見充血，糜爛，淺表潰瘍，服用美沙拉嗪，復方阿嗪米特腸溶片月余后單服美沙拉嗪至今，癥狀略有改善，現右側腹部隱痛，腹瀉伴黏液膿血便，食欲一般，食后腹脹。舌根部苔白膩，舌底靜脈迂曲，脈沉。

患者腹瀉伴有黏液膿血便，此是濕熱下注嚴重；腹痛納差結合舌脈考慮為脾胃虛弱兼氣血瘀滯，故處方為“芪英三兩三合葛根芩連湯加減”：生黃芪30 g、蒲公英30 g、半枝蓮15 g、仙鶴草60 g、桔梗10 g、當歸12 g、葛根25 g、黃連6 g、煨木香10 g、雞內金15 g、烏梅6 g、莪術10 g、焦神曲10 g、土鱉蟲3 g、生甘草6 g，14劑，水煎服/免煎顆粒，早晚分服。

2018年4月17日二診：服藥后大便成形，黏液膿血便減少，腹痛緩解，但自覺咽干，口干，目干，睡眠不安，舌淡紅苔微膩，舌底脈絡迂曲，脈弦滑數。患者濕熱下注的諸證略緩解，但出現陰傷的口干咽干等癥，且眠差結合舌脈考慮氣血瘀滯仍未改善；故在原方基礎上去半枝蓮，桔梗以減輕清利濕熱之功，去焦神曲、雞內金等偏溫藥物；加紅花6 g、三七粉沖服3 g、丹參30 g以增強活血化瘀之效；增靈芝15 g、山藥30 g以補養安神；增石斛15 g以滋陰。

2018年6月12日三診：諸癥緩解，偶便中帶黏液。舌暗紅，根部苔黃膩，脈沉弦。患者諸證緩解，偶有黏液便，結合舌脈考慮略有濕熱，大病已去但體虛，以和養為主；故上方去丹參、土鱉蟲、紅花、三七粉等活血化瘀藥物；陰傷改善去石斛；睡眠改善去靈芝；久用大劑清利濕熱藥傷脾陰，故大劑量仙鶴草換為半枝蓮15 g；加生薏苡仁30 g以緩清濕氣，加大棗10 g以補氣養血，加蓮子肉15 g以補脾陰，加焦山楂15 g、醋雞內金15 g、炒枳殼15 g以健脾胃。

后回訪2個月諸癥悉除，無復發。2018年8月21日于北京協和醫院腸鏡顯示腸黏膜光滑，無充血，無糜爛，無潰瘍。

按 周老治療慢性結腸炎常將傳統本草與現代藥理相結合，綜合的遣方用藥。患者老年女性，慢性結腸炎反復發作，初診時四診合參診為脾胃虛弱，熱瘀互結證。故方以“芪英三兩三”合葛根芩連湯加減，周老認為雞內金為慢性結腸炎中的健脾消滯要藥，同時現代藥理表明雞內金具有調節血液系統與脂質代謝[15]。二診時，患者大便成形，腹痛緩解說明和養脾胃初見成效，考慮到目干，口干，咽干為陰傷，故去焦神曲改用山藥以補脾，同時加入石斛以生津，現代藥理表明石斛具有抗炎的作用[18]；失眠結合舌脈考慮為血瘀所致，增丹參、紅花、三七等活血藥，同時增靈芝以補養安神。三診時患者諸證緩解，考慮到瘀血得清且服活血藥日久恐傷陰耗氣，故去大隊活血藥，陰傷改善故去石斛，同時增大棗，蓮子肉以養血安神，清心除煩，且蓮子肉為滋養脾陰之要藥，增雞內金配山藥以補脾，枳殼以行氣。方以和養脾胃為主，兼調五臟，以求根除內瘡。后回訪諸癥悉除，腸鏡顯示慢性結腸炎已痊愈，且未復發。

全程治療組方以“芪英三兩三”為基礎在健脾胃調升降思想指導下根據正氣虧虛證、脾胃虛弱、熱瘀互結證三證的輕重緩急，臨證加減，短短三個月就將黏膜完全修復，成功治愈慢性結腸炎，預后隨訪皆未復發。綜上，可見慢性結腸炎為陰陽兩虛、寒熱并見、本虛標實的內瘍，“芪英三兩三”在治療此類病癥中療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