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校長”的右手

李秀芹

那年，我在一所鄉村小學當民辦老師。學校的校長姓程，大家都稱他“英雄校長”，因為他的兒子曾在部隊任連長，后在一次森林大火中，為營救困在火場的老鄉英勇犧牲，年僅26歲。

父以子榮。程校長在兒子犧牲后，被很多學校、企業和單位邀請去演講，講一下他兒子生前的故事和事跡，但他都婉拒了。他說，作為一名軍人、一名黨員，這是應該做的。

程校長原來在生產隊里當隊長，后來村里修建小學，因為會瓦工，領著鄉親們做土坯、壘房子。六間土坯房蓋好后，五間做教室，一間當辦公室。學生們有了教室，就不用跑十里路到鎮上上學了。

那時老師少，學校只有兩名老師，一名老師要教好幾個班的學生。程校長高小畢業，總說自己文化淺，讓我和另外一位老師幫他補習數學。學完了，他先演習一遍給我們看，再給學生們上課。

程校長雖然學歷低，但上學時也是尖子生，因為家庭貧困沒有繼續讀書。為了集中精力搞好教學，程校長辭去了隊長的職務，專職當起了老師。他白天上課，晚上補課，硬是用一年時間學完了中學數學。

程校長脾氣好、做事認真，對學生有問必答，所教的班級數學成績在全鄉排名第一。

有一年，學校有個去師范進修的名額，我們都推薦程校長去，可程校長說，自己年齡大了，進修完也教不了幾年書，還是讓我們年輕教師去。最后，程校長把這個機會讓給了我。臨行前，他囑咐我到了那里好好學習，學成歸來，再把所學的知識傳授給他和另外一位老師。

其實，程校長一直沒有放棄自學。他以驚人的毅力自學完了高中數學，卻甘愿當“小學生”，在業務上不斷向同行學習。

我去師范進修后，程校長一人教三個班級的數學，而且還是學校的兼職校工，負責給學生們燒水、教室的維修等工作，一人頂數人用。長期超負荷工作讓他身體不堪重負，但他從未因頭疼腦熱耽誤一節課。

他有個習慣動作，疲乏時便舉起右手、握起拳頭、仰望天空，凝視一會兒，便“滿血復活”了。我備課累了，也學他的樣子，舉起右手、握起拳頭、抬頭觀天，但毫無效果。

后來學校要蓋新校舍，程校長說，磚瓦房蓋起來后，附近村莊的孩子也會來這里上學，教師隊伍會壯大，他這個高小生得退下來，做專職校工，讓學歷高的老師走上講臺。

那一年，程校長拿著校工的工資，卻干泥瓦匠的活兒，天天搬磚砌墻，腰都累彎了，也說沒事，舉起右手、握起拳頭，休息片刻就好了。

新校舍建成后，程校長半白的頭發全白了。他成了老人，但精氣神不輸年輕人，常見他閑暇時拿著課本學習，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午休時間，他還給落后生補課。

程校長70歲那年，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面對黨旗，舉起右手、握起拳頭，熱淚盈眶。那時我才懂了，程校長自創的“休息法”，原來是想犧牲的兒子了，那是他和兒子特殊的對話。程校長說，這些年，他經常夢到兒子，夢到兒子宣誓入黨的情景；兒子用行動證明自己是一名合格黨員，他要以兒子為榜樣，余生向兒子學習。沒想到自己只是一名普通教師，在平凡的崗位上工作，有一天也可以成為一名黨員。

“干一行，愛一行，心中始終裝著他人，把為人民服務放在首位，總有一天也能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是程校長說的話，我記在心間，也寫下了我人生的第一份入黨申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