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詩歌

路也

坐小火車進山

我們仨，坐小火車進山

繞道泰山山系的后背與側身

駛進石灰巖的肚腹

疫情以來，第一次出行

被綠皮火車載著，慢騰騰地

駛出九個月的隔離

一朵白云看上去很像口罩

樹與樹相距也都在一米五以上

野地里的冠狀花朵令人心有余悸

穿過隧道時，如同進入創世記

地球內核在燃燒，巖石肌肉在收縮

黑暗中閃現誰的臉龐

火車漸漸開出隧道，光明不容置疑

仿佛獲得再生

親愛的朋友，這咣咣當當的快樂

來得多么不容易

過了黑旺鐵礦，要在源遷站下車

那里有溶洞，有齊長城，有古代詩人別墅

還有獼猴桃長滿山谷

洗衣人

那個女人蹲在河邊

用棒槌擊打衣裳，在一塊大鵝卵石上

身旁放一只金屬盆和一只廢涂料桶

太陽正從她的后背滾落

河水來自山澗，流過幾個村莊

待淌到這里，已變得細弱，有些臟

洗衣人選了梯河里一處積水洼

天涼了，里面的茂草，碧綠不抵枯黃

捶打之聲，想把心臟從石頭里拽出來

捶打之聲，使時間扎根，變得純粹，有信心

全力以赴地捶打衣裳，捶打命運，捶打得

小河喊疼

甚至改變方向，驚擾打算冬眠的蛤蟆

女人頭發蓬亂，肘部有節奏地呼口號

棒槌下面將要開出花朵

她一直低著頭，俯下身去使勁

整個山坳都在幫著她，天空也在幫著她

海浪

半島的春天毛手毛腳，風很大也很涼

這么大的海，竟被攪渾了

去年初冬擱淺在沙灘上的那艘木船

已經不見

海浪扛著旗幟，呼喊著

仿佛海軍陸戰隊

一次次登陸，又一次次撤退

海浪不斷地演繹缺席和在場

沙灘上的水際線在擴大

海浪把大海的門窗

推開又拉上

海浪是道路，也是奔跑者

海浪是西西弗斯同時又是巨石

大海對海浪說：

夠了，行了

又過去兩個時辰，才漸漸退潮

海浪攜帶的沉甸甸行囊

將海帶、裙帶菜、石花菜堆滿了沙灘

原來，海的里面也有一個春天

分揀扇貝的人

遮陽帽外又籠了紗巾

戴皮手套穿水靴

彎下腰低下頭去，分揀扇貝

背對著大海，背對著天空

海和天都垂青

俯下的身形

風愿意當她們的板凳

陽光慈愛地拍拍她們的后背

海汊子是另類的農場

剪刀、塑料周轉筐、泥沙、網籠

構成播種和收割的現場

苦悶裹夾在那兩片硬貝殼之間

在深處緩緩地升降

培育白細的證據

在比內心更遠的地方

萬一有珍珠放光芒，就是與真理同在

分揀扇貝的人，一直不抬頭

后背之上的方向，是所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