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回憶

它第一次體會到混沌的感覺，仿佛無數個自己渾渾噩噩地擠在一起。它努力去辨識四周環境，但感覺到的只有一片漆黑，就像瞎子用力去看，聾子用力去聽。

怎么回事？它開始回憶，雖然念頭轉得很慢，但記憶卻莫名地清晰。若時光倒流，那無數細碎的小意識逐漸消失，一個依然遲緩，但相對完整的意識浮出水面。視覺和觸覺回歸了，它觀察自己，用了三分鐘，終于得出結論。我是一只蟑螂？

這個發現令它震驚，比看著菌團從自己身上蒸發更加震驚，冥冥中它覺得自己不該是這樣。執念驅使著記憶繼續回流，它看到自己動了起來，從垃圾中向上跌去。塑料鏟接住了自己，又被丟到案臺之上。一只大手從它被碾碎的身體上抬起，斷肢續接，汁液回流，咚咚作響的足音越來越遠。它看著自己撥動著六肢在案臺上爬動，有什么東西從胃袋中滲透出來，拼湊在一起，最后從口器中吐出。某種奇異的感覺伴隨著這一過程。那是某塊生魚片的一點兒碎屑。魚肉一口口被吐出，那種奇異的感覺也一直持續。突然世界閃爍了一下，就像有人關上電視又立刻打開。

當記憶再度續接，它已經變回成一條完整的魚。原來如此，它心里升起一絲明悟。封凍身體的冰塊逐漸退去，它被丟進網兜，又扔回湖里。脫開網，它和無數的同類一道四散游開。它不停逡巡著，觀察每一樣事物。直到某一天，當它吐出了一只飛鳥殘骸時，那種奇異的感覺再次出現。

世界閃爍，它變成了飛鳥，從湖中向天空墜落。血液在空氣中聚攏，被老鷹扯斷的翅膀變得完好無缺，死亡的陰影漸漸遠去，它在天空中翱翔。那股興奮的感覺如此強烈，僅僅是回憶，也讓它激動不已。我喜歡飛行，它想到。脫離了同伴，獨自倒退著飛向遠方。

它降落在一棟大樓樓頂，一名中年男子縮回手臂，而它則佇立其上。“吧覺感的翔飛會體去我代。”那人說道，而它則拍拍翅膀，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

回到屋內，束縛帶纏上它的翅膀，針頭從身體中拔出，帶走半透明的溶液。世界閃爍得比之前都要強烈，鮮明的色彩與思緒涌入，它——他突然理解了一切。

他的實驗，DNA信息存儲技術的變形。利用RNA病毒，實現記憶與意識的移植轉換。離心機在旋轉，半透明的溶液在實驗室器具中倒流，逐漸還原成深紅色的血，從液面中滴出。他看著那針頭扎入自己的手臂，過于強烈的情感沖擊著記憶，他想大叫，但畫面就此斷絕。它在黑暗中醒來，細菌短暫的生命即將在分裂中走到盡頭，而記憶卻伴隨著DNA的復制流淌開來。在鷹隼中、在魚群中、在細菌中，等待下一次被“人”想起，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