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秒速五厘米》,是遠野貴樹與筱原明理的故事。他在雪夜里搭上車去看她,那是13歲的他從沒搭乘過的線路,在小孩子看來,幾乎橫跨世界;大雪延誤了列車,她在車站里通宵等著他,爐火燒著,火光和呵出的白氣,將這等待映襯得無邊無際。這漫長的雪夜列車好像會開到生命最終站;他們這份從小學開始的依戀,繾綣得好像可以持續(xù)一輩子。
《秒速五厘米》卻在他們倆的故事里,橫插了另一個女孩的心路。
她叫澄田花苗, 不過是貴樹和明理的故事里,一個配角而已?!睹胨傥謇迕住?,一部6 3分鐘的電影,分成了三段。故事的開頭,是貴樹與明理,貴樹主視角;故事的結(jié)尾,是貴樹與明理,貴樹主視角。但中間一段,題為“宇航員”的故事,卻換成了暗戀貴樹的花苗視角,是一段貴樹本人不曾知曉的感情故事。像《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說的那樣,我愛你,與你無關(guān)。
對于新海誠肯將三分之一的時間,放在花苗身上,我是感激的。我們在十幾歲時,情感的起伏都獻給了分數(shù)的升降,有浪漫故事的人太幸運,更多的人只擁有暗流涌動。暗戀不知所起,又無疾而終,這樣毫不曲折離奇的故事,又有誰肯講呢?新海誠愿意講,雖然是配角,也有被聚光燈照到的時刻;雖然愛意不曾被人知曉,但它真實地存在過。
花苗像個捕捉寶可夢的訓練家,總是在貴樹出沒的地方探頭探腦,像我的學生時代,盼著前排的他側(cè)過頭和身邊的人說話,好借機看上他幾眼,又擔心被他的余光發(fā)現(xiàn)?;绶瓉砀踩?,貴樹不知道;花苗躲在墻壁后看他,貴樹不知道;花苗每天放學故意等在車棚,貴樹不知道;花苗為了和他考入一個高中而拼命補習,貴樹也不知道。
暗戀太常見,又幾乎沒有交互,只是一個人內(nèi)心的獨角戲。萬變不離《少年維特的煩惱》,無外乎絮絮思念,灼灼盼相見,膽怯依戀或沉迷于悲劇性之中。像一只螞蟻奮力推動一只大象的腿,而大象渾然不覺,可是對于螞蟻來說,已經(jīng)筋疲力盡,豁出半條命。
花苗的感情是個悖論。“一開始就覺得,遠野君和其他男生有些不同。”貴樹沒有那個年紀的男孩愛起哄、吵鬧的樣子,但青春期的男孩能懂得溫柔,多半因為,你躲在墻角看他時,他也在偷偷看另一個人。偏偏就是因為他執(zhí)迷另一個人,才讓他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即使不知道明理的存在,花苗也模模糊糊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反反復(fù)復(fù)說:“他很溫柔,這時常讓我有想哭的感覺?!薄皠e再對我這么溫柔了?!睖厝岬娜耸钦訚?,陷進去了才發(fā)現(xiàn)窒息。
我最喜歡的一幕,是貴樹和花苗坐在草地上,談?wù)撐磥?,發(fā)現(xiàn)彼此一樣都充滿迷茫,花苗混亂的心情因此熨帖。那是新海誠最溫柔的一幕,那考究的背景,將這一刻渲染得如夢似幻。
我也想起那個下午,學生可以回家備戰(zhàn)高考,教室里稀稀拉拉不過幾個人,其中就有我和他,那時我的成績也從年級前20名掉到200名,心情糟透。他到我旁邊坐下,在我不防備的時候輕輕說:“你一定可以的?!蹦且豢涛矣X得自己能考上清華,也能熬過所有難挨的日子。那是下午三四點,陽光神奇地變成檸檬黃,我看那個側(cè)臉看到愣,像老天爺打了濾鏡,腦子里浮現(xiàn)了一堆適合做Q Q簽名檔的矯情句子。也許每個暗戀過的人,記憶里總有一幕,全世界的光暈,都趕來為這個時刻捧場,就像新海誠的畫,一幀幀都可以拿來做壁紙。
但始終是知道分寸的?!斑h野君雖然很溫柔,很溫柔,但他一直注視著我的身后,一個更為遙遠的事物。我對遠野君的那些期望,一定都無法實現(xiàn)。即使如此,無論是明天還是后天,或者將來,我一定還是會難以自拔地喜歡遠野君?!?/p>
臨近畢業(yè)那天,總也學不會沖浪的花苗終于征服了浪頭。征服浪頭,就去向貴樹表白,這像她跟自己定的約定。如果不是這樣,也許她永遠也不敢面對那驚濤駭浪。這一段暗戀,結(jié)局不光是她看著貴樹遠走而流下的眼淚,還有時速五公里沖向天際的勇氣。
《秒速五厘米》從來不是花苗的故事——櫻花飄落的速度才是每秒五厘米。而“宇航員”那一段里,櫻花早就謝了,有的只是一枚劃破長空的火箭,時速五公里。
//摘自《看電影》2019年第8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