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雨靴的快樂

英國的圣誕節正日，是拆禮物的日子。很多小孩徹夜難眠，盼著這一天的黎明來到。我的小孩年紀尚小，對禮物還沒有概念，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們提前為他準備好，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沒有懸念，沒有期盼，沒有失望和惆悵。因為過幾天就要回國，姥姥姥爺家已經有一大堆我買下的玩具，所以我決定圣誕節這一天不為他準備很多禮物。但花紙包好的盒子不能沒有，所以我買了一些必須要買的東西，還有一些他沒怎么玩過的玩具，一齊包起來，七長八短也有好幾件，花花綠綠總算看得過去了。

在這些禮物里有一雙雨靴。雨靴是英國小孩成長的必備物品，因為經常下雨，滿地都是泥坑，在泥坑里踩水蹦跳是兒童的至高樂趣。小豬佩奇和她的弟弟喬治熱愛蹦泥坑，不僅因為他們是豬一家，也因為他們是英國人。住在鄉下喜歡出門走走的人，也少不了一雙雨靴。空曠的田野里有牛屎馬糞、扎人的野草、低矮的灌木叢，但沒有鋪好的柏油路面。在這種環境里，一雙高筒雨靴比雨傘還是必需品。

牛津城市中心鐵路的另一側是一片大草地，野曠天低，牛馬成群，晴朗夏日時風景很美。今年夏天我們去那里野餐、我最后悔的就是穿了球鞋而不是雨靴，因為滿地都是還新鮮保持著柔軟的牛糞。我嘆息道大自然只是看著美麗，配偶沒好氣地說火車鐵軌就在一百米外，這兒離真正的大自然還遠著呢。大偵探波洛討厭冬天造訪英國鄉下的大屋，不僅因為這些屋子非常冷，而且還因為鄉下的泥濘路徑會毀掉他講究的巴黎做的漆皮鞋。這么多年過去了，離開住宅區稍遠一點的原野和房屋還跟波洛的年代差不多。就算是有石板鋪路，也不可掉以輕心。有些石板年深日久松動了，雨后下面都是水，踩上去會濺起很高。

不知為什么，雨靴能帶給兒童巨大的快樂——甚至在他們真正踩進泥水坑以前。我把雨靴從包裝里拆出來給寶寶，他立刻要求穿上。之前他嫌屋里太暖和，連睡褲都不愿意穿。這個兩歲半的小孩穿著睡衣上截和內褲以及嶄新的雨靴，綻開了一個大大的蘋果和玫瑰花般的笑容，踢踢踏踏地在房間里跑來跑去，登高爬低，還把玩具小人塞進靴簡里。我以為他會堅持穿著雨靴一直到上床睡覺，好在三小時以后他終于允許我給他脫下來了。

他這股開心勁兒的強大持久，讓我想起當年拿到學位以后獎勵自己一個昂貴的包包，刷完卡以后感覺也不過如此。后來我就不再羨慕別人的名貴包包了。反而小時候盼著下雨天，能名正言順穿雨鞋雨衣出門的感覺又回來了。穿著雨靴踩進水坑里，涼森森地卻仍然干燥，很是奇妙，好像可以一路踏在浪尖上走過海面。雨點滴滴答答打在雨衣的帽檐上，滿地水泡忽明忽滅，水洼上泛著油膜的紅彩。草葉上的水滴從小到大聚集起來，從葉尖滑落。當小孩的那些快樂時光，做了大人以后偶然回味一下也是甜甜的。

（范嘉鳴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