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東的日子

人生中擁有的第一所房子，是一套80平方米的小兩居。可能因為曾經沒有房子吃了很多苦，所以，當年拿下那套房子以后，我一個人坐在主臥室的寬大窗臺上，暗暗對它許下承諾：“以后，就算我再富足，再有其他更大更好的房子，也會永遠留著你。”

那個房子被我裝成宜家風，給了我畢業后的第一份安全感。雖然離工作的地方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通勤時間，但好在社區夠大，而且景色優美。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保安特別負責而且和善可親。每次進出大門，他們的一聲招呼，都讓我感到，自己在這個城市，不再可有可無。

結婚以后，搬去先生那邊。將這房子空置許久，只為找到合適的租客。誰知最后，還是不顧中介的提醒，毅然將它租給了一對帶幼兒的小夫妻。倒不是因為他們數次表達過對我的房子的喜愛之情，而是因為那時的我恰好懷孕了。看著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我很難想象將為人母的我，以后被別人拒絕的原因是因為我有孩子。

租金偶有拖沓，互相體諒一下倒也勉強過得去。出乎意料的是幾年以后收房的情景：所有的墻壁、門面和部分實木家具表面，都是小孩的涂鴉。而且用料不一：鉛筆的、中性筆的、彩筆的、刀刻的……就連剛換的電視機屏幕，也有一道從上到下、自左而右的明顯劃痕。重災區是廚房和洗手間。整個廚房像是被油浸過一樣，哪兒哪兒都是黏的。洗手間里的馬桶，連蓋板上都是星星點點已經變成黑色的尿漬，一看就極少清理，也已經很難清理。

我站在和記憶中相去甚遠的房間里，想起來自己當租客時，和同樣掙扎著辛苦找房的朋友們的對話。我們見過太多凌亂將就的房子，我們都多多少少和不講理的房東打過交道。我們暢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成為房東，一定要把這房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再出租，也一定要做一個通情達理的好房東。那時的我們，誰也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情況。

后來隨著生活的推進，我又陸陸續續經手打理過其他一些房子，遇到過其他一些租客。不知是我運氣太差，還是行情確實如此，總體來說，焚琴煮鶴者居多。比如有個穿著體面、講話客氣，還運營一家公司的租客，足足拖了幾個月房租，直到把押金都拖完才告訴我要提前解約，卻又不及時搬走，導致后面的租客無法搬入，而且電話、短信一概不回，玩起了失蹤。氣急敗壞之下，我通知她會將她的所有東西都扔到樓道，后果自負，她便馬上找人清空了房間。

無論自己多么不惜成本花費心血收拾過的房子，到歸還時，往往還是一片狼藉。而且根據租客分享的信息來判斷，似乎這并不全是生活習慣的問題——因為他們對自己的房子，都是愛護有加，絕不會在新刷的墻壁上隨意釘東西，也不會把床圍扯爛了還開著口子繼續用，更不會不小心把實木地板全泡了水。可能只是因為住的不是自己的房子，才分外不珍惜吧！

時間久了，經歷得多了，當好房東的熱情，隨著對房子的熱情一起被慢慢消磨。歲月流轉，租客更迭。現在的我，只愿意出租不帶家私的吉屋，也不再愿意租客以各種理由拖欠房租。總之，租房這件事，不再是富有情感的、浪漫的，而只是一項需要處理的生活瑣事。

不過，那人生中的第一套房，我確實還留著。把遍體鱗傷的它收回來以后，我懷著如初的熱情，好好修整了一番。正好父母退休，于是他們接手了它，把它維護得如我獨住時一般，干凈清爽，溫馨如初。

（蘇妍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