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的小曲

韓 娜

退休教師老鄭最近的心情就像他的血壓，忽高忽低的。這事啊，得回到13年前。

那時候的老鄭倒也叫老鄭，是一所村小學的教師，雖非大富大貴，但也桃李滿園，群眾親切地喊他聲“鄭老師”，他的心里比喝了蜜還甜。小兒子醫科院校畢業，分配到鄉鎮衛生院，是院里的業務骨干，經人介紹了個女朋友，眼看過年就要辦事了。老鄭感覺很知足，每天都樂呵呵的，哼著小曲，直到一天小鄭背著鋪蓋回來：“爸，我以后就到土圍子診所上班了。”

土圍子診所離老鄭家7公里，離鄉政府13公里，交通不便，全是山路。這簡直就是“充軍發配”啊！老鄭還聽說，原計劃沒安排讓小鄭去的，后來被人調了包。一向淡泊名利的老鄭，終于認識到了權力的重要性，他恨自己無能，當夜喝得酩酊大醉，吼了半夜，人也從此郁郁寡歡。大家也再沒聽到過老鄭的小曲，甚至后來小鄭結婚生子，老鄭都沒真正開心起來。

這不，前段時間縣里搞了一次“最美鄉村醫生”評選活動，老鄭的學生———本村走出去的大學生小燕就把小鄭扎根鄉村診所，對待病人熱情，每天要往返十幾公里為鰥寡老人看病的事跡發了上去。沒成想，小鄭竟然當選縣十大“最美鄉村醫生”。那天在電視上看到兒子上臺領獎的瞬間，老鄭忍不住老淚縱橫，整整13年沒沾酒的他硬是把自己灌醉了。那段時間，每天又能聽到老鄭的小曲，人們都說老鄭終于釋懷了。

老鄭這小曲沒哼兩天，就又遇到煩心事了。聽人說縣衛生局計劃要選拔幾位“最美鄉村醫生”調入縣城醫院工作，這可是“鯉魚跳龍門”啊！老鄭還聽說領導已經考察了小鄭，認定他的敬業精神和業務能力具備調入縣醫院的資格，但同時也有人反對，理由是小鄭快40歲了，主張引進新畢業的學生。

機會稍縱即逝！經歷上次事情的老鄭不敢懈怠，不能耽誤了孩子一輩子，于是四處托人找關系，終于打聽到縣衛生局梁副局長是自己表嫂的二舅的大女婿。找到這層關系的老鄭趕緊取了自己的養老錢，準備替兒子“活動活動”———這個錢不能省！

老鄭親自找到梁副局長，禮卻沒能送出去，只得了梁副局長一句話：“老鄭啊，你不要把事情搞復雜了，你這樣是要犯錯誤的！有能力的人，我們是不會錯過的。”老鄭聽后，感覺這事要黃。又托人一起去了一趟，仍然吃了閉門羹，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不過也得知3天后會有結果。

這天一早，老鄭拿了椅子，一聲不吭，就那么守著電話。“丁零零……丁零零……”嚇了一跳的老鄭顫抖著手按下了免提鍵：“咋……咋樣啊？”“爸，我接到去縣醫院上班的通知了。”“真的？這也沒花錢就成了？”“是的，爸，人家說了，能力才是進步的階梯。”“好！好！好啊！我們黨的優良作風又回來了！”老鄭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晚上回來，俺爺倆接著整兩盅。”“不過，爸，我謝絕了領導的好意。”“為啥？！”老鄭大腦嗡的一聲，這小子是不是說傻話呢！“爸，縣醫院并不缺人才，我過去也僅僅是錦上添花而已，可是土圍子卻離不開我，那里的情況沒有誰比我更清楚了。您不也是在農村教了一輩子的書嗎？我也要像您一樣……”

小鄭后面又說了些什么，老鄭記不清了，只是默默地掛了電話。

后來，村子里又響起了老鄭的小曲，聽著似乎更歡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