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兒”桑德斯：帶領美國走向“民主社會主義”

文/章一葉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走下坡路。三次競選議員，失敗；三次競選州長，失敗；40 歲前，靠打零工生活；40 歲后，才有第一份“正經”工作。他的后半生，終于開始爬升，得以顯山露水。他八次連選連任眾議員；三次連選連任參議員。在“實用主義”大行其道的當下，他卻以“民主社會主義者”身份，推行“平等社會”的理想主義。他就是伯尼·桑德斯，今年80 歲，美國參議員，民主黨總統競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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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桑德斯首次參選，差點把希拉里拉下馬。四年后，桑德斯已經成為民主黨最具潛力競選人，和前副總統拜登并駕齊驅。

拜登的選情不如預期，桑德斯反倒是勢頭強勁。

他能成為民主黨最后贏家，對決共和黨總統特朗普嗎？

從四年前競選開始，他就一直想要掀起一場“政治革命”。“我們將發起一場前所未有的草根運動，去改變美國的政治和經濟基礎。”

這場“革命”，如何實現？桑德斯給出了他的答案——“民主社會主義”。

什么是“民主社會主義”？一個核心詞：平等。

在民主社會主義者眼中，政府的目標是讓整個社會更加平等，既是政治上的，也是經濟上的，是全社會的權利平等、機會平等、地位平等。

如何實現“平等”呢？桑德斯向選民承諾：實現全民醫保、公立大學免費、提高最低工資……

由此產生的巨額財政窟窿，由誰來填呢？向富人征稅，向華爾街征稅。

桑德斯的操作邏輯很明確：劫富濟貧！打土豪分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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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桑德斯的“民主社會主義”理念從何而來？

答：能真正理解窮人感受的，只有窮人。

桑德斯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家庭屬于工薪階層，父母是來自波蘭的猶太移民。

桑德斯從小家里很窮，雖不至于餓肚子，但生活很拮據。“母親的夢想是擁有自己的房子，但她一輩子都沒有實現。”桑德斯一句話，就擊中了底層人民的心窩。

窮，讓追求“平等”成為了桑德斯一生的主題。

桑德斯說，真正讓他“理清思路”的，是他的芝加哥生涯。

上世紀60 年代，桑德斯考進芝加哥大學政治系。在芝大，桑德斯開始接觸進步思想，他苦讀林肯、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著作；他聆聽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講；他加入青年社會主義聯盟；他積極投身各種民權運動。

1962 年1 月的一天，33 名芝大學生進入學校行政樓，占領校長辦公室，要求結束歧視非裔美國人的住房隔離政策。

13 天里，學生們日夜守在校長辦公室旁的走廊里，直到學校讓步。

拍下這組靜坐示威照片的攝影師回憶說：“當時，這是一件大事兒，因為民權運動始于南方，這是北部第一次發生示威活動。”

這次活動的組織者之一，正是桑德斯。芝加哥大學的學習經歷，塑造了桑德斯的政治立場。

桑德斯自問：“我們不喜歡貧窮、種族主義、戰爭、剝削，但它們有什么共同之處呢？”

桑德斯自答：“在芝大，我開始明白自由主義是徒勞的”……“資本主義是一個壓迫多數人的失敗體系”。

這很有趣。如果你對芝加哥大學有一些了解，便知道大名鼎鼎的芝加哥學派是經濟自由主義理論的領頭人。

偏偏，桑德斯在這里，成長為一名“反自由主義”的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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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之后去哪兒？做什么？“進步”青年桑德斯有著與眾不同的“腦回路”。

他開車去了美國東北部的佛蒙特州，花2500 美金買了塊85 英畝的地，從此由“紐約客”搖身一變成了“佛蒙特人”。

知情人回憶說，桑德斯居住的地方荒涼又偏僻，公寓里沒什么家具，冰箱里也沒什么食物，有的只是成堆的書籍和潦草的書信。

在這間破舊又陰暗的房子里，桑德斯寫下了自己的想法。

“少數人擁有一切，而大多數人一無所有。少數人做出決定，而大多數人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絕大多數中產階級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桑德斯沉迷于思考，但生活還得繼續，該如何養活自己呢？

他沒去做朝九晚五的“正經”工作，而是打零工，例如，在精神病院當助手，在幼兒園當老師，給當地媒體寫寫稿子，還有……當木匠。

“寫文章？當地小媒體開的價格很低，能賺50 美金吧。”

“當木匠？桑德斯可真不擅長，他的木工活，我不會買單。”

“他實在是太窮了”；“他實際上處于失業狀態”；“要說糊口，他還差口氣”；“他領取過失業救濟金”……

說到桑德斯的落魄生活，爆料的人很多。

這“芝大畢業當木匠”的人生履歷，頗有點“北大畢業賣豬肉”的既視感。

佛蒙特當地人說：“桑德斯的目標是成為一名政治家，為此他投入了一切。”

的確，因為打零工，桑德斯有大把空閑時間來搞競選。

1972 年，桑德斯競選參議員，失敗。

1974 年，桑德斯再次競選參議員，失敗。

競選參議員不成，那就競選佛蒙特州長。

1972 年，桑德斯競選州長，失敗。

1976 年，桑德斯再次競選州長，失敗。

空有芝大文憑和一腔熱血，卻沒有政治經驗，想直接當參議員或州長，太難了。

佛蒙特大學的教授古特曼是桑德斯的朋友，他建議桑德斯先競選市長。

這一次，桑德斯成功了。1981 年，他以微弱優勢戰勝對手，成為佛蒙特州伯靈頓市的市長。

40 歲的桑德斯，第一次在選舉中獲勝，第一次有了正經工作。

伯靈頓是個小城，只有4 萬人。桑德斯有了用武之地，在這里推行“經濟平等”的政治理念。他鼓勵基層組織、保護弱勢群體、藐視商業掮客。

一個小例子：有開發商想把廉租房改造成豪華公寓。桑德斯拍著桌子大喊：“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誰也別想把工薪階層趕走，蓋豪華公寓。”

如此執政理念，頗受藍領階層的喜愛。當地人評價說：“桑德斯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左翼政治家。”

不過，小城市長的施展空間終究不大。幾年后，桑德斯又琢磨起了競選。

1986 年，桑德斯第三次競選州長，失敗。

1988 年，桑德斯競選眾議院議員，失敗。

很多傳奇政治人物都是年少得志，連選連勝。桑德斯也很傳奇，他的前半生，連選連敗。

1981 年，桑德斯當選伯靈頓市長。

好在，桑德斯沒有放棄。

上世紀90 年代，年過半百的桑德斯，終于時來運轉。

1990 年，桑德斯競選眾議員，成功！之后七次連選連任。

2006 年，桑德斯競選參議員，成功！之后兩次連選連任。

桑德斯的勝利，在某種程度上歸功于他的個人努力，因為他既不屬于民主黨也不屬于共和黨，而是游離于兩黨之外的獨立派議員。

（由于桑德斯的政治主張與民主黨相近，且參與民主黨的黨團運作，因而在參選總統時，被算作民主黨總統競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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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如果你年輕的時候不是左派，那說明你沒有理想；如果你年老的時候不是右派，那說明你沒有錢。

老了的桑德斯，不太有錢，也依然是個激進的左派。進了國會，桑德斯左右開弓，猛烈抨擊兩黨為權貴服務。

他頗有號召力，聚集起一批激進民主黨人，創立了國會進步黨團。

這個黨團做什么呢？呼吁“經濟平等”！

他們尖銳批判美國的貧富差距，反對給富人和大企業減稅，鼓吹北歐的高福利政策和全民醫保。

2010 年，民主黨失去眾議院的多數席位，奧巴馬政府提前“跛腳”了。為達成一項大規模減稅法案，民主黨不得不對共和黨讓步，同意延長小布什政府對富人的減稅政策。

奧巴馬前腳剛同意讓步，桑德斯后腳就進了參議院，義憤填膺地開始演講：

“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堅定地反對這項法案。”

“美國人民不相信那些百萬富翁們、億萬富翁們需要減稅。”

“夠了！那些有錢人們已經擁有一切了！”

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桑德斯口若懸河地說著。這一說，就是整整八個半小時。

講著講著，演講突然在推特上火了起來，參議院網站的訪問量激增，這番演講顯然觸動了不少美國人的神經。

雖然，阻撓議案的嘗試沒有成功，但美國人開始注意到了這位不依不饒的參議員。

除了追求“經濟平等”，桑德斯還是個堅定的反戰者。

1991 年1 月17 日凌晨，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向伊拉克發起大規模空襲。海灣戰爭爆發。

同一天，當時還是眾議員的桑德斯，走進國會激昂陳詞，痛斥戰爭之惡。

“今天是悲劇的一天，特別是對伊拉克人民、美國人民和聯合國……在美國發動這場戰爭的同時，第三世界的人民正在饑荒中死去……我呼吁不惜任何代價，阻止不必要的流血犧牲……”

桑德斯在臺上說得慷慨激昂，大家在臺下聽得熱血沸騰嗎？

沒有，因為臺下空無一人。

這或許就是理想主義者。一人演講又怎樣？就算沒人理會，也要發聲抗爭。

美國在1991 年和2003 年兩次對伊動武，桑德斯都堅定地投了反對票。

反戰、平權、民主社會主義，桑德斯以他獨特的姿態和理念，在國會山堅持了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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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眾議院奮斗到參議院，桑德斯最終決定：競選總統，走向世界！

與其他政客的盛大排場不同，桑德斯的“第一槍”相當低調。

2015 年4 月30 日，國會大廈外的草坪上，一個未經裝飾的發布臺、幾只話筒、十幾家媒體，桑德斯發表演說參選美國總統。

為什么參選？桑德斯初衷未變：改變美國財富嚴重不均的現狀，打破財富影響政治的潛規則……

他說：“美國經歷著1930 年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危機。大多數人工作時間更長，收入卻更低。全美1%的富豪與其余99%的民眾所持的財富相當。這到底是為什么？”

在以市場為導向的美國，桑德斯自稱“民主社會主義者”，還直接將矛頭指向“有錢人”。這種“不著邊際”的價值觀，美國人能接受嗎？

有人說，桑德斯就好像委內瑞拉的查韋斯，可看看委內瑞拉的經濟都成什么樣了？

桑德斯宣布參選后的第三天，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做了一次民調，希拉里在黨內的支持率遙遙領先，為62%；桑德斯的支持率，只有3%。

桑德斯對陣希拉里，顯然處于劣勢。

桑德斯毫不在意，畢竟自己“劣勢”了大半輩子。他說：“我要擊敗那些在競選中大肆‘砸錢’的候選人，我將在全美引發共鳴。”

如果你聽過桑德斯的演講，就會覺得這是一個“憤世嫉俗”的老頭兒。而憤怒的情緒，貫穿各個政治派別，很容易引起共鳴。

怎能不共鳴？！

20%的美國家庭資產為零或者負數；80%的家庭收入不變或是正在減少；昂貴的醫療導致幾十萬家庭破產；人們工作多年卻還不上高額的學生貸款……

2016 年，桑德斯所到之處，支持者群情激昂，“不要億萬富翁”的呼聲此起彼伏。

你可別以為桑德斯靠喊口號籠絡人心，他的演講可是有理有據有數據。

平民怎么被剝削的、富人為什么要被加稅，他都算得清清楚楚，說得頭頭是道。

在青年選民，尤其是受過教育的大學生眼中，桑德斯是偶像級的政治明星。

“桑德斯旋風”，就這樣慢慢地刮了起來，差點兒把希拉里給“吹倒”。

在特朗普掃平黨內對手，坐等提名之際，希拉里卻不得不一個州接一個州地競選，和桑德斯戰斗到“最后一刻”。

只可惜，胳膊沒能擰過大腿，桑德斯還是敗給了希拉里。

2016 年7 月，費城，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

數以千計的“桑德斯粉”從各地趕來，在會場里抗議民主黨高層偏袒希拉里，高喊“我們要伯尼”，有的甚至抱成一團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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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選失敗后，桑德斯寫了本書《我們的革命》，成為暢銷書。

書中寫道：“競選總是來了又去。這次的競選結束了，但是政治革命，我們的革命，必須繼續。爭取經濟、社會、種族和環境公平的斗爭，永遠不能停止！打敗貪婪的億萬富翁階級的斗爭，必須繼續！”

繼續！一次選不上，就再選一次，這不正是桑德斯的人生嗎？

2020 年，蟄伏4 年之后，桑德斯卷土重來，再次參選美國總統。

不同的是，2016 年的“桑德斯旋風”并非沒有留下痕跡。

民主黨內，桑德斯不再是唯一的“進步”代表，全黨的政治風向似乎“更進步”了。

4 年前，全民醫保、公立大學免費是美國人難以接受的概念。而今天，這些理念已非桑德斯獨有，而是得到了更多競選人的支持。

相同的是，“桑德斯粉”依然在，熱情不減當年。

桑德斯宣布參選首日，就收到22 萬人的捐款，籌得近600 萬美元競選資金，平均每人捐款額是27 美元。

而在2016 年，桑德斯拿到的捐款的平均數，也是27 美元。

這僅僅是一種巧合嗎？

有媒體報道說，看到桑德斯一天籌款600 萬美元，特朗普團隊坐不住了，要求支持者加入到“眾籌”大戰中，碾壓桑德斯的籌款數字。

特朗普或許是該擔憂。

如今的美國，財富分配不公，機會通道變窄；政治暗箱操作，社會信任降低；政府疏離民眾，政黨基礎流失，社會從未如此撕裂，政治光譜從未如此極化。

選民的憤怒，是向外發泄，還是向內宣泄？

如果說特朗普的右傾政策，反映出美國部分選民的外患意識的話，那么美國社會的內憂問題，則在左傾的桑德斯支持者那里得以體現。

美國社會陷入困境，特朗普和桑德斯開出了不同的“藥方”：

特朗普：貿易戰、加關稅、筑“長城”。

桑德斯：打土豪、送醫保、免學費。

有意思的是，貌似迥異的“左傾”和“右傾”背后，基層支持者隱然相通和流動。支持特朗普和桑德斯的，其實都是中低收入的勞動階層。

“超級星期二”之后，這股左翼政治“旋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桑德斯鎖定提名也并不是天方夜譚。

如果“左派老炮兒”對陣“右派老炮兒”，到底誰能在這場政治大戲中取勝呢？

桑德斯著《我們的革命》，成為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