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幸甚
傳染病無國界,自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截止到發稿之日已蔓延至全球除南極洲以外所有大洲。不難發現,幾乎每次面對突發疫情,都離不開國際合作。那么,國際合作在以往重大傳染病防控中究竟發揮了什么作用?想要戰勝疫情,國際合作為何如此重要?
全球只有6 場疫情被世衛組織定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其中埃博拉疫情就占了兩場。
2014-2016 年在西非暴發的埃博拉疫情,是歷史上流行規模最大的一次。這場災難波及全球10 國,超28600 人感染,11315 人死亡,遠超此前該病死亡人數的總和。
疫情的源頭,要追溯至2014 年元旦的一場葬禮。
2014 年元旦一個月前,幾內亞南部小村莊的一名2 歲男童發高燒、排黑便和嘔吐,發病4 天不幸去世。很快,男孩的家人相繼出現類似癥狀。其中,男孩的祖母在2014 年新年當天病逝。葬禮上,前來哀悼的人們遵循傳統,撫摸并親吻她的遺體,做最后的告別。
誰料,由于埃博拉病毒可通過接觸感染者的血液、汗液、糞便和嘔吐物等傳播,這一葬禮傳統也將病毒沾上他人身。瘟疫和死亡隨著一場又一場的葬禮,被帶往其他村莊。短短5 個月,埃博拉疫情便從幾內亞農村蔓延到城市,并沿陸路入侵利比里亞和塞拉利昂。截至2014 年5 月底,已有309 人確診,200 人病亡。
埃博拉患者過世后傳染力最強,而西非許多國家的葬俗,使疫情迅速蔓延。有數據稱,幾內亞60%的確診病例均與此有關。在援助人員的溝通下,越來越多的當地人拋棄舊俗,轉由全副武裝的安葬團隊操辦后事。
2014 年5 月起,西非三國政府相繼成立國家工作委員會,并封鎖邊境或國內部分區域,關停娛樂場所,甚至將藏匿感染者視為犯罪,試圖遏制疾病蔓延,但收效甚微,疫情在混亂與恐慌中逐漸走向失控。
作為全球最貧窮的幾個國家,幾內亞、利比里亞和塞拉利昂衛生投入微小,醫療條件不佳,長年的武裝沖突也削弱了本就脆弱的衛生系統,醫院不堪重負。加上沒有特效藥,埃博拉疫情平均死亡率約為50%,一些衛生堪憂地區更是高達90%,因此得名“人命黑板擦”。
世衛組織和美國疾控中心曾預測,如不加強全球抗擊埃博拉的努力,到2014年末,每周或有5000 至1 萬人感染。其中,僅利比里亞和塞拉利昂,確診病例將在2015 年1 月突破55 萬例,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將走向死亡。
面對來勢洶洶的埃博拉病毒,“地球村”中的所有人都無法置身事外。國際力量及時介入,能最大程度地集中優質資源,幫助受影響國家和地區提升醫療能力,更快而有效地應對疫情。
2014 年8 月,世衛組織將此次埃博拉疫情定為PHEIC,并發布路線圖和防控工具包,以指導和協調國際行動,旨在6-9 個月內阻擊埃博拉。
一個月后,聯合國安理會宣布此次疫情是“對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威脅”,并通過決議,敦促聯合國131 個會員國提供資源,共享信息,共同抗擊埃博拉,這也是安理會首次針對公共衛生危機做出決議。
以往,以聯合國、世衛組織為代表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各國政府和各種非政府組織,均在疫情防控中發揮重要作用,具體到此次西非埃博拉疫情,全球是怎么合作的呢?
由于傳染病防控具有高度專業性,醫療能力對防控疫情至關重要。
一如新冠肺炎疫情中,來自全球的口罩、防護服等物資陸續抵鄂馳援,應對埃博拉疫情,捐贈人道主義救援物資也是最為直接的支援方式之一。
2014 年4 月起,中國向西非三國提供4 輪防疫物資、糧食和現匯援助,總價值7.5 億元人民幣,覆蓋非洲13 國和各大組織。幾乎同時,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國也提供了直接的資金和物質援助。
由于埃博拉導致農業活動受挫,糧食大幅減產,價格漲了近一倍,人們營養不足、斷糧風險陡增。當月,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WFP)和糧農組織(FAO)通過緊急計劃,在3個月內急調6.5 萬噸糧食,保障西非130 萬人的糧食安全,并向各援非人士提供免費后勤服務和基礎設施支持。
2014 年9 月,美國宣布3000 名醫療和軍事人員加入戰“疫”,中國、英國、古巴等多國政府也陸續派出醫療隊,他們多是醫護人員和公共衛生專家,此外,無國界醫生(MSF)等國際組織還派出數千名志愿者,在當地開展基礎工作。
數據顯示,截至2015 年6 月,僅世衛組織協調的國際行動中,就有40 個組織派遣了58 支醫療隊和2000 多名醫務人員赴非工作,為66 個埃博拉治療中心和800 多家社區醫院提供支持,培訓4000 多名衛生保健工作者,并分發150 萬套個人防護裝備。
人員、物資到位后,2014 年6 月,自無國界醫生組織援建的首個埃博拉病毒移動檢測實驗室投入運行以來,美國、英國、歐盟、中國、南非、加拿大、尼日利亞等援建的13 個檢測實驗室也相繼在塞拉利昂落地,每天可檢測超過1500 份樣本,從而更快、更有效地發現并確診患者,幫助當地醫療機構盡快隔離救治,抑制疫情傳播。
值得一提的是,無論是此次確診埃博拉疫情,還是1976年首次發現該病毒,都是國際合作的結果。2014 年3 月,幾內亞若未將病例樣本發往法國辨識,并證實此次疫情由新型埃博拉病毒所致,全球很難更有針對性地開展應對工作。
同時,在無國界醫生、緊急救援組織、救助兒童會等國際組織,及中、英等國的支持下,塞拉利昂共建成20 個治療中心、82 個留觀中心和52 個社區收治中心,大大提高當地救治患者、防控疫情的能力。
2014 年12 月,“埃博拉戰士”獲選美國《時代》雜志年度人物,以向抗擊埃博拉疫情的醫護人員和志愿者致敬。該期雜志的封面由5 名一線工作者的肖像組成,他們分別代表醫生、護士、援非工作者和其他冒著被傳染的風險,仍在西非國家幫助病患的人。
作為非洲最大貿易伙伴國,中國的力量不容小覷。
自1963 年向非洲國家派遣第一支醫療隊以來,中國在非洲衛生基礎設施建設、醫療隊派遣、傳染病防控、婦幼衛生等方面的合作由來已久。
在2014 年至2016 年抗擊埃博拉疫情中,中國先后派遣1200 余名軍地醫療人員和公共衛生專家,在西非進行埃博拉病毒實驗室檢測,病例留觀和診療,充分利用、共享和協調數據信息,并培訓當地工作者,提升公共衛生能力。
2014 年9 月,中國在塞拉利昂弗里敦建立的移動實驗室半年內便檢測了近5000 份樣本,約三成為埃博拉陽性。它不僅被稱為“中塞友好安全實驗室”,更被指定為“病毒性出血熱國家參比實驗室”和“病毒檢測與生物安全國家培訓中心”。
不過,來自世界各地的援助人員在疫情國也遭遇了一些困難。在利比里亞法洛州,世衛組織協調員Peter Clement 博士發現,不少民眾聽信謠言,以為埃博拉是一種詛咒或政府的陰謀,他們更害怕醫院,認為求醫不僅得不到食物和救治,死后還會被外國人取走血液和器官。一些人開始藏起病人,偷偷掩埋死者,有的則攻擊救護車和醫護人員。

Clement 博士
如何與當地社區合作,并動員他們參與防控?
Clement 博士決定與各社區領袖溝通,他走進30 個抱有敵意的村莊,耐心傾聽,并講解什么是埃博拉、如何防止感染等。疑惑與恐懼逐漸轉為安心和信任,在當地領袖的號召下,這些村莊很快便成為抗擊埃博拉的最佳盟友。
應對公共衛生應急問題,資金支持同樣重要。
2014 年9 月,聯合國估計,全球需要近10 億美元資金應對埃博拉疫情,它們將被分別用于遏制疫情、治療患者、保障基本服務、維持局勢穩定和防治疫情國際傳播。
隨后,各國政府、國際組織和民間機構紛紛慷慨解囊,通過多種渠道向疫情國提供財政支持。
譬如,聯合國設立了埃博拉疫情響應多伙伴信托基金,籌資超過1.66 億美元。世衛組織也從美國、英國、歐盟、世界銀行、非洲開發銀行等60 多個國家和機構,籌得4.59 億美元善款。截至2014 年末,全球共承諾提供28.9 億美元資金。
此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則是首個為疫情國政府預算提供融資的國際金融機構,以緩解其在遏制疫情擴散、保障基本設施等方面的財政壓力,并免除疫情國近1 億美元的債務。
隨著世衛組織、美國疾控中心、英國倫敦衛生與熱帶病醫學院等頂尖機構宣布開展埃博拉相關研究,相關經費驟增。
有數據稱,2015 年,全球用于埃博拉和其他非洲病毒性出血熱的研究經費高達6.31 億美元。僅疫苗研發一項,就吸引了全球超過60%的資金。
當時,只有兩種候選疫苗有望抵御埃博拉病毒,分別為葛蘭素史克與美國國家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研制的cAd3-ZEBOV 疫苗,及美國紐琳基因公司、默克公司與加拿大公共衛生署合作研制的rVSV-ZEBOV疫苗。
2015 年,世衛組織批準并資助rVSV-ZEBOV 疫苗在幾內亞開展臨床試驗,近1.2 萬人參與。結果顯示,該疫苗對預防埃博拉感染高度有效,受試人群有效性高達100%。
但開展臨床試驗時面臨一個棘手的難題——埃博拉疫苗的運輸對環境溫度要求極高,它需要零下60℃至零下80℃的超低溫環境,而當時2℃至8℃的普通疫苗存儲設備遠遠無法滿足這一需求。
世界衛生組織找到了 Global Good——一家由比爾·蓋茨和高智公司投資發起的研發機構。
Global Good 與中國最大的冰箱生產商之一澳柯瑪公司合作開發過一款名為Arktek 的疫苗冷藏設備,無需任何外部能源,只需使用冰塊就能長時間將疫苗保持在2℃至8℃溫度下。Global Good 和澳柯瑪再一次合作開啟技術攻關,終于及時成功研發了升級版的Arktek,其箱內溫度始終保持在-60℃至-80℃,長達120-144小時,既符合埃博拉疫苗冷藏要求,防止其因斷電和外界高溫失效,也能保障疫苗得以長途運抵那些偏遠地區,保護更多人免受疾病威脅。
2014 年,全球疫苗免疫聯盟(GAVI)為埃博拉疫情承諾提供3 億美元采購款,為藥企繼續研發埃博拉疫苗提供了激勵。2019 年9 月,GAVI 又宣布采購50 萬支埃博拉疫苗用于儲備,為未來埃博拉疫情再次發生做準備。這也是國際多邊機構能扮演的獨特作用。
各國也在藥物研發方面緊密合作。
除了疫苗,世衛組織還陸續收到200多項攻克埃博拉的療法建議。美國馬普生物制藥公司研制的ZMapp,中國、日本、加拿大等研發的JK-05、法匹拉韋和TKM-Ebola 等藥,為治療埃博拉帶來一線曙光。但那時,沒有任何一款藥物,被證實能有效攻克埃博拉病毒。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生物制藥公司吉利德當時曾研發出抗埃博拉藥物瑞德西韋。盡管該藥后因療效不佳退出競爭,卻在今年1 月參與治愈了美國首例新冠肺炎患者,是當下最有希望的新冠肺炎特效藥候選者,目前該藥仍在中國開展臨床試驗。
2016 年3 月底,世衛組織宣布西非埃博拉疫情不再對國際公共衛生構成威脅,但疾病留下的創傷,仍無法輕易消除。
許多人仍要忍受身體疼痛、慢性疲勞、聽力障礙、失明等后遺癥,失去工作能力。少數成功就業的幸運兒,收入微薄,只能勉強維持生計。
在塞拉利昂,受財政和時局影響,針對埃博拉幸存者的免費醫療、基本生活補助、經濟補償和心理咨詢等,也未能跟上。
這些都意味著,戰“疫”遠未結束,國際合作仍有必要延續。
疫情結束后,撒瑪利亞救援會和國際行動救援組織仍在西非繼續工作,它們向這些埃博拉幸存者傳授諸如養蜂和制造肥皂的技能,并為他們開設衛生系統掃盲班。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人道主義機構GOAL,在塞拉利昂組織了首次埃博拉幸存者交流會,人們輪流講述自己的故事,工作人員借此確定其身體、精神、社會和經濟需求,幫助他們思考如何與埃博拉疫情作斗爭。
2015 年4 月,無國界醫生則在利比里亞開設了首個“幸存者診所”。該診所最初僅幫助那些從當地治療中心康復的患者,但到2016 年,服務范圍逐漸擴大到埃博拉幸存者、死者家屬,及在工作中嚴重受創的醫護人員和葬禮隊。到當年10 月,600 多人在此接受生理和心理治療。
此外,許多國際組織參與援建的民生項目,如水處理和凈化設施,移動儲物單元,支持幾內亞與利比里亞跨國通訊網絡,為塞拉利昂流行病學調查人員提供電腦和云技術平臺等,不僅提升上述國家監測和防控埃博拉疫情的能力,疫情結束后,它們仍能持續為當地發揮作用。
科學家也未曾停止探尋戰勝埃博拉的武器。
早在2015 年,比爾·蓋茨就曾公開建議,各國集思廣益,付諸行動,在疫苗研發和公共衛生培訓方面加強國際合作。
兩年后,致力于加速疫苗研發的全球聯盟——流行病防范創新聯盟(CEPI)成立,由印度和挪威政府、蓋茨基金會、惠康信托基金會和世界經濟論壇合作創立,旨在推動全球衛生機構、制藥巨頭和各國政府開展合作,與國際組織及制藥公司合作,針對優先級較高的病毒推進疫苗研發和臨床試驗進度,提升貧困人口免疫力,確保埃博拉這樣嚴重的疫情不再發生。

2019 年6 月,剛果(金)一名女童在母親懷中接種埃博拉疫苗。
2018 年,埃博拉在剛果(金)卷土重來,創下該國史上最嚴重、人類史上規模第二大的疫情記錄,并被世衛組織列為PHEIC,至今未能平復。截至2 月4 日,已有3429 例埃博拉病例,2251 人死亡,病死率高達66%,多是婦女、兒童和醫務工作者。
好在,上一場疫情中全球合作的成果,已用來幫助此次風暴中心的人們。
2019 年11 月起,全球首個通過世衛組織預認證的埃博拉疫苗Ervebo 陸續在歐盟、美國和非洲四國獲批上市,其前身正是在上次疫情中大獲成功的rVSV-ZEBOV 疫苗。這是世衛組織有史以來最快的疫苗預認證程序。目前,已有23.6萬人接種該疫苗,世衛組織預估其有效性高達97.5%。
而將所有疑似和確診患者隔離在指定醫療機構,建設具有診斷能力的實驗室,動員社區參與病例發現和接觸者追蹤,由受訓并配備防護裝備的埋葬團隊完成葬禮,加強出入境病例篩查,定期收集、分析和分享數據信息等防控策略和經驗亦在剛果(金)發揮作用。
國家地理有一部名為《突破世紀(Breakthrough)》的紀錄片,第一集《瘟疫抗戰:對抗埃博拉》的結尾提到:“阻止未來疫情的暴發,我們可能還需要科學突破以外的力量。”
不論當下還是未來,全球合作都將是其中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它可以讓我們快速部署、匯集資源、加速研發,挽救更多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