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 白孟鑫
摘 要:近年來,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持續多發,涉案金額和涉案集資參與人人數不斷攀升,容易引發金融風險。而現有的處置規則在處置財物范圍等方面存在諸多問題,導致該類案件追贓挽損比例較低,與集資參與人的訴求存在較大差距,極易誘發社會風險。退賠責任范圍的明確、退賠財產追繳措施的完善可以最大限度追贓挽損,挽回集資參與人損失,化解金融風險和社會風險。
關鍵詞:網絡借貸 非法集資 追贓挽損 退賠財產
由于監管錯位、風控機制建設缺失等原因,大量 P2P平臺因資金鏈斷裂而爆雷,并向訴訟領域傳導,導致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層出不窮。當前這類案件追贓挽損比例普遍較低,與集資參與人的訴求存在較大差距,容易引發社會矛盾,導致金融風險和社會風險交織。為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風險和社會風險,司法機關開拓思路積極追贓挽損,但現有處置規則下的處置財物范圍、財物保全方式等方面存在問題,本文針對當前非法集資案件追贓挽損率低的問題,研究如何最大限度追贓挽損,化解金融風險。
一、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追贓挽損的重要性
2015年以來,P2P網絡借貸平臺“跑路”“爆雷”事件頻出,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犯罪案件持續高發。2018年全國公安機關共立非法集資案件1萬余起,同比上升22%;涉案金額約3000億元,同比上升115%;平均案值達2000余萬元、同比上升76%。[1]該類案件處理不當極易引發眾多集資參與人集體上訪甚至集體鬧訪等社會矛盾,影響社會穩定。
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的主要矛盾是集資參與人挽回自身經濟損失的訴求與追贓挽損率較低之間的矛盾。第一,絕大多數集資參與人的投資款無法全額挽回,司法機關通過追繳等手段獲得的資產金額與投資款相去甚遠。第二,該類案件由于案情復雜、取證困難等各種因素,辦案周期較長,而集資參與人因急于了解經濟損失能否挽回可能多次信訪。第三,該類案件中相當比例的集資參與人屬于中老年人,追贓挽損意愿強烈,更易通過過激方式表達訴求。基于當前的現狀,要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風險和社會矛盾,就必須把追贓挽損工作放到重要位置。從司法實踐來看,當前追贓挽損率較低主要有四個方面原因:一是退賠責任范圍有待明確;二是對退賠財產追繳措施的規定不足;三是退賠財產的處置返還機制存在諸多問題;四是涉案財物的保管流轉措施不健全。
二、明確退賠責任范圍
在辦理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時,做好追贓挽損工作首先需要從人和物兩方面明確退賠責任范圍。
(一)從人的角度考慮
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參與群體眾多,包括融資需求人員、非法集資實施人員、為網絡借貸平臺提供廣告代言、軟件開發等服務人員等,而資金流向主體更加多元,包括網絡借貸平臺的借款人、早期獲得高額回報的集資參與人等。
第一,我國刑法第64條規定:“犯罪分子違法所得的一切財物,應當予以追繳或者責令退賠。”根據該條規定,融資需求人員(特指雇傭融資團隊為自己融資的組織管理者)、非法集資實施人員等作為直接正犯,當然應當納入退賠范圍。
第二,在司法實踐中,通常沒有追繳為網絡借貸平臺提供廣告代言等幫助人員的違法所得,很多地方甚至未將這類人員入罪。從刑法教義學上來看,該類人員為他人非法吸收資金提供幫助,本質上屬于非法集資犯罪的共犯,應當將其視為刑法第64規定的“犯罪分子”。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公安部出臺的《關于辦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兩高一部意見”)第4條規定也認可了該觀點。
第三,從主體身份上說,網絡借貸平臺的借款人不屬于犯罪分子,但其所獲得的借款來自非法集資款,筆者認為需要考察借款人的主觀明知情況來確定是否將其納入退賠責任范圍。
第四,早期獲得高額回報的集資參與人并沒有參與非法集資犯罪,甚至屬于非法集資利益訴求方,但其獲得的高額回報源自后期集資參與人的投資款,系犯罪分子處置的違法所得,應當將其也納入退賠責任范圍。
(二)從物的角度考慮
我國刑法第64條規定的應當追繳、責令退賠以及予以沒收的財物主要有三類:一是“違法所得的一切財物”;二是“違禁品”;三是“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違法所得的一切財物”需要根據實際情況認定。在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中,最直觀的違法所得就是向社會公眾非法吸收的資金,也包括用于放貸或投資股票等金融產品所獲的利息等孳息。但用于投資其他企業股權、從事創辦企業等民商事經營行為,如何認定違法所得需要具體分析,比如是否存在善意第三人等,不能一概而論。“違禁品”一般指各類武器、彈藥、毒品等,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中一般不會涉及違禁品。“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包括犯罪工具及與犯罪有關的款物,在非法集資犯罪中,犯罪分子為犯罪購買及使用的電腦、汽車等應當認定為涉案財物;而實施犯罪的單位有正常經營的情形下,應當嚴格掌握“供犯罪所用”的標準,只有用于犯罪的物品才能認定為涉案財物。
三、退賠財產的追繳措施
涉案財物的追繳效果直接決定了追贓挽損的比例。在該類案件中,由于犯罪對象是非法吸收的資金,大多數情況下犯罪分子會將資金用于投資、放貸、民商事交易等,基本沒有可以追繳的涉案財物,這顯然是集資參與人不能接受的。因此,參考國外的刑事等值沒收制度、刑事訴訟中的財產保全制度,構建多層次刑事追繳措施尤為必要。
對于犯罪分子而言,其掌控了非法吸收的資金,所獲的違法所得最多,轉移、藏匿或揮霍涉案財物的可能性也最高。因此,借鑒國外刑事訴訟中的財產保全制度和等值沒收制度,對其退賠責任范圍內的其他等值財物可以采取查封、扣押等財產保全措施,以督促其積極退贓。
對為網絡借貸平臺提供廣告代言等幫助人員涉案財物的追繳應當區分不同情況,如果個案中將這類人員作為犯罪處理,可按照第一層次追繳措施處置;如果對這類人員未作犯罪處理,那就通過勸導督促其主動退賠或采取相應強制措施促使其退賠。
網絡借貸平臺借款人、早期獲得高額回報的集資參與人都不屬于犯罪分子,不能對其適用刑事強制措施,對此可以參考民商法中破產清算程序進行追繳,通過債權申報、管理人、債權人會議等環節,對網絡借貸平臺借款人未逾期的欠款及本息、早期獲得高額回報的集資參與人的不當返利進行追繳,填補前兩個層次的空白。
四、退賠財產的處置返還機制
追繳犯罪分子的涉案財物后,對退賠財產進行處置返還是實現集資參與人權益的最終途徑。然而司法實踐中處置返還退賠財產存在諸多問題,應當構建明確的退賠財產返還機制。
一是明確規范退賠財產返還程序。首先,對集資參與人而言,現有刑事法律及司法解釋并未規定其如何參與退賠財產返還程序,對此可以參考我國破產法中的債權申報程序。由于該類案件集資參與人數量多、區域廣,申報期限可考慮設定為6個月至1年之間。其次,應賦予逾期申報的集資參與人申訴的權利。最后,對于第三人,應賦予其對退賠財產返還程序提出異議的權利。[2]
二是細化“兩高一部意見”對易貶損財物處置的規定。筆者認為,易貶損財物包括以下幾類:一是鮮活易腐易壞,失去價值的財物;二是長期不使用或長期存放容易折損、貶值,失去效用的財物;三是保管、養護成本過高,超出必要限度的財物;四是容易造成危害后果,屬于危險品的財物;五是其他易貶值、不宜長期保管的財物。
三是參照美國“麥道夫龐氏騙局案”,探索建立第三方共同參與的長期追繳機制。美國“麥道夫龐氏騙局案”作為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龐氏騙局案,資金追償率卻高達75%。[3]從該案的成功追償可以看出,追償工作專業性極強,需要法律、金融、互聯網技術等多元知識背景人員組成團隊作為第三方參與,且要做好長期追償準備,這就需要地方政府和司法機關共同協商籌劃,比如由法院委托“防非組”成立資產清算組對涉案財物進行清算。[4]
五、涉案財物的保管流轉措施
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辦案周期長,除了應對易貶損財物先行處置外,對其他財物的保管亦應實現保值增值。當前對涉案財物的保管分散在各部門各地區,存在場地人員不足、管理混亂、流通不暢等諸多問題。首先,公檢法部門由于客觀條件限制,保管涉案財物的場地、人員均不足;其次,不同地區公檢法對于涉案財物保管有較大差別,有些對于涉案財物的信息和實體管理已實現電子化、智能化,比如江蘇省如皋市建立了一個420平方米的集中管理大宗涉案財物的管理中心[5],而有些地方可能還是手工錄入。最后,公檢法三家對涉案財物處置還存在流通不暢等問題。
要解決上述問題,可以探索建立跨部門的涉案財物管理處置平臺,設置集中管理場所,統一執法標準,對涉案財物的信息和實體管理實現智能化、電子化,同時暢通涉案財物移送渠道等。有檢察官指出,應“設立涉案財物管理中心,由公檢法三家單位共同管理。”[6]建立跨部門的涉案財物管理處置平臺既有政策依據,也有實踐探索。從政策依據來看,《關于進一步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工作的意見》第5條對此作出了規定。從實踐探索來看,浙江省麗水市于2018年共改造新建8個刑事訴訟涉案財物管理中心,其中4個是采用“政銀合作”模式。[7]此外,福建龍文、北京朝陽等地也都進行了有益探索。[8]
網絡借貸類非法集資案件的追贓挽損工作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它需要我們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在法律和刑事政策允許的范圍內進行創新性探索,而且有些檢察院有益嘗試已經取得一定成效。如北京朝陽區人民檢察院充分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重慶江北區人民檢察院積極發揮審查逮捕權以及羈押必要性審查權作用,督促退賠實現挽損,取得良好效果。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不斷提高追贓挽損的質量和效率,最大限度挽回集資參與人的損失,從而有效化解金融風險與社會風險。
注釋:
[1]參見鄭赫南:《重拳打擊非法集資犯罪,幫群眾守好“錢袋子”》,《檢察日報》2019年1月31日。
[2]參見胡學相:《我國贓款贓物處理中存在的問題、原因及處理原則初探》,《學術研究》2011年第3期。
[3]參見劉絮瑩:《完善互聯網金融風險平臺追償機制的思考—從“麥道夫案”驚人高追償率得出的啟示》,《金融經濟》2019年第14期。
[4]參見劉冠華:《非法集資犯罪涉案財物的處置機制完善》,《中州學刊》2018年第12期。
[5]參見趙家新:《本報記者現場探訪如皋市公安局涉案財物管理中心:信息化管理平臺讓涉案財物管理更陽光》,《人民公安報》2015年1月19日。
[6]程建:《刑事訴訟涉案財物集中管理的實證調研和制度構想》,《上海政法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
[7]參見謝佳、胡昌清:《麗水:涉案財物上“淘寶拍賣”,破解保管難題》,《人民公安報》2019年6月10日。
[8]參見李玉華:《論獨立統一涉案財物管理中心的建立》,《法制與社會發展》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