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護士們，那口罩勒痕……（外二首）

白濤

使勁，使勁，再使點勁

勒緊點再勒緊點

別嫌緊別喊疼

口罩能保住呼吸，救你的命

這些天時間開始變得緩慢

淚水滑落在每一次的

一不小心，我知道

這眼淚到不了武漢

到不了長江大橋、武鋼和黃岡、隨州

但能和天上飛動的一絲云

連在一起，我警告自己

每天流淚不許超過一次

我努力去做了，眼眶每一回

悄悄的濕熱都忽略不計

看著你們紅腫變形的臉

一張張閃過，我沒哭

我的心緊了一下

心想，這得多大的勁兒

勒得這么緊、這么深

這是什么樣的口罩，戴了多久

才會勒刻下這刀斧般的殘忍

這溝痕，為什么偏偏給了你們

我年輕的女性！我不記得

已經多久沒有戴過口罩了

我更不知道，戴口罩竟要用這么大的力氣

勒住自己

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名護士

她給我講過，烽火年代

她為一個叫金虎的蒙古小戰士

摳出土坷垃一樣干硬的糞便

為墮馬昏迷的騎兵傷員吮吸過膿瘡

但她沒說過戴口罩這樣

簡單而新奇的事情

母親和她的小戰士

都去了一個叫遠方的地方

我的面前，現在是這些女性

她們的青春

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樣

有時真的讓你的心一陣慌亂，無處安放

而你又總是手足無措

無能為力，我只想

我的這幾句話能是一抹清涼

一點一滴，落在她們臉頰火一般

灼燒的鮮嫩上

2020，大學之冬

2020，我們為這多年不遇的大雪

感嘆并痛飲，幾次三番

這一年的寒冬，冰點

像房沿下掛著的冰溜子

遲遲不退，大家都在等待著

一個暖春的到達

等待成堆的冰雪融化，人們咧嘴笑著

腳踩著泥濘，大步流星

壞消息是，一個傳染病

它不怕冷，它害怕高熱

和火辣，關鍵是

我們并沒有做好準備

為一個還沒結束的冬天

安排一個暖春，和

之后難以預料的季節，我們

習慣，在冬天里生火做飯

消耗掉大量的肉食

這樣一個冬天，它的漫長

遠超人們的預期，白雪

童話，上演過多次

就會失真

其實每到一個冬天，就會有人

失去生命和尊嚴

百日咳流腦脊髓灰質炎

那些瘸著腿走路的人，從他的背影里

你看到的屈辱，是他飄蕩的褲角

這些，哪個不曾是病毒

這樣的過去，都是你的我的

嚴寒冰凍也會讓一個人的面頰

變得像冰棱一樣僵硬

去和馬路牙子來回碰撞

這些都是從前，記憶停下

在冰光閃閃的街頭和巷尾——

盡管大家都知道，春天要來了

但溫暖為什么遙遙無期

災難降臨

災難降臨，時間旋轉

這一天的溫度

從黎明開始感覺到一絲陰冷

到黃昏時突然冰涼

午間僅有的光照，也被

云霧阻隔，在冬天，寒冷時刻

在灰暗地帶

我們看不清遠方

災難降臨，每一天都成了日子

要慢慢挨，要扛住，過下去

沒有人能幫你多大的忙

你自己才是你唯一的朋友

也是對手，敵人

自己敵不過自己的時候

感覺連呼吸

也要將你拋棄了

你就是江邊灘涂上

一根白色的葦草

一陣江風水浪壓上來

淹沒了你的頭發，眼睛

抬頭，抬起頭，抬起頭

多難啊！夢里幾次被驚嚇到

這般情景，最難挨時

我們懇求的，僅僅是一口氣

干凈的空氣

沒有人知道，誰是那個

早早被壓彎，小草

最先被折斷，今天，潛伏期已過這根小草，已經被江水

帶往了異鄉，異鄉是一片荒野

沒有名字

——災難降臨，誰是你伸手

能抓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