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宇
每每假期來臨,我總會整合我緊張而又寶貴的時間,抽出一些空當帶著孩子一起到遠方,而我的孩子對每一次的旅行也都心馳神往。
這一次,我帶著剛滿8歲的孩子一起搭乘列車西行,先赴蘭州再到西北青海的高原湖泊。
蘭州,是一座古城,到了古城蘭州,我才知道,它是西部行真正的起始地。
西部行略顯荒蕪,但一路的景致是別樣于他途的,盡管列車早已離開東部那些人口稠密的市鎮,但車廂中仍然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除了一些務工人員,回鄉探親的乘客以外,想必其他的人都和我一樣,是去西部探究考證的吧。一路上,列車剛勁有力的節奏碾破夜色,途經我所熟悉的巴彥淖爾市、烏海市,后半夜進入寧夏境內,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已經身處甘肅境內了。
列車蜿蜒在黃土高原的緩坡與溝壑之中,車窗兩側或是壁立的高坡,或是平坦的谷地,星星點點的綠色點綴其中,略顯稀疏,但遠遠望去,開墾過的土地還是顯露出蔥綠,透露著收獲的希冀。一壟壟經過耕種的土地上,有著點墨般深綠的馬鈴薯秧苗葉,能看到最多的是透過堆砌整齊,大小均勻的石塊縫隙而結出的拳頭大小的小西瓜。盡管瓜皮看上去呈灰綠色,但眾多結出果實的西瓜地,卻也成就了夏末秋初西部黃土高坡的景色。
列車就這樣一路盤旋蜿蜒前行,將西部稀疏散落的村落盡收視野,村落是不成規則的,隨著地勢的走向而列居,擠進眼簾的還有高低起伏的三三兩兩不具規模的院落,矗立在荒原最高頂上的建筑往往是土地廟,像是一間傲居的門樓。
列車跋山涉水,翻山越嶺,穿越了一座接著一座的山嶺隧道,最終蜿蜒流淌的黃河已經在列車腳下了。蘭州城挺拔密集的高樓涌現了出來,這座擁擠在黃土高原山隙之間,有黃河穿越而過的西部重鎮猛然間呈現在緩緩行進的列車前方。此刻,車廂里反而安靜了下來,我和兒子目不轉睛地眺望列車兩側掠過的街景、建筑,內心深處默念著:蘭州,我們來看你了。
中午時分,我們經過近12個小時的車程,從塞外包頭到達這座居于黃土高坡的古老城市。
蘭州城里顯然比想象中熱鬧繁華,城市中的建筑現代氣派,居住在城市中的人口十分稠密,據說有500萬之多,我們待著的兩天里,感受最深刻的是稠密的高樓、稠密的車流和人流。
蘭州是別致的,點綴在樓宇之中的是古老的街巷,時而攀城而上,時而順勢而下,城中現代與古樸并存,最繁華之處要數步行街張掖路,西關亞歐大廈沿途北端連接起中山橋。中山橋居于蘭州市中心,屬城關鎮的這座古老鐵橋有著一百多年歷史,它是蘭州作為西北重鎮建設發展的始端。踏上中山橋的瞬間,我便感受到獵獵長風席卷著湍急的黃河水由上而下披浪涌來的氣勢。扶欄立于古老的中山橋上,我的身體如同一方沉穩厚重的磐石,不,像是一座雕像,迎著風俯視腳下滔滔流過的黃河水,是這座古老結實的百年鐵橋給予我內心的自信,這自信是來自民族英雄左宗棠安定西域的橫刀立馬,秉賦了厚重穩定的西北歷史,依附西路大軍“為有犧牲多壯志”的熱血衷腸,耳聞解放西北隆隆的炮火聲,還有進軍大西北的車輪高亢。西北堅如磐石的厚重高于白塔山,腳下這湍流經過的黃河之水如同歷史足音,將要裹挾著千川萬壑的滾落泥沙,一路向東浩蕩移去。
我久久凝視著眼前這座漆跡濃重的古老鐵橋,想象著那個久遠的年代,為了經營這方穩邊固基貧乏而又厚重廣袤的大清國土,清政府從國庫里拿出千萬兩白銀,不遠萬里從德國進口了量身定做的鐵橋。經營西北與鞏固海防并駕齊驅,保衛了國土的安寧,使得數千年中華民族的土地得以保全,這樣誓死捍衛的精神是中華民族發展壯大的根脈靈魂呀。順著這蜿蜒崎嶇的河谷地,蘭州鐵路艱難形成,成就了今天天塹變通途的偉大夢想,而且再有兩三年,從北京、包頭通往銀川、蘭州的高架鐵路也將建成,到那時家鄉包頭到蘭州的車程也僅僅有三個多小時。我攥住兒子的小手,指著黃河岸邊的羊皮箋子說道:“看見沒有,過去從蘭州到包頭南海子,羊皮箋子便是運輸人畜的交通工具呀。”兒子點了點頭,他哪里知道這土地曾經有過的苦難。如今,在蘭州黃河之上,相續架起銀灘大橋、深安大橋幾座現代化橋梁,西北高原可謂是交通路網四通八達了,我們很快將實現西部與西亞、歐洲相互連接,相互融合的發達圖景了。東方風來,一個厚重強盛的西部將離我們愈來愈近了,這是我在暢游蘭州大學老校區,安寧高校園區時腦海里反復現顯出的畫面。
為了尋脈沒有更多的過渡,我踏上馳往古城西安的列車,向著東南方向長安那座大唐的繁盛之地一路奔馳。其實我也更想體驗一下穿越黃土高原的真實感受。
列車是迅急而平穩的,這趟快速列車與東南地區的高鐵別無兩樣,子彈頭開向西安的行程只有三個小時,而車窗外的景致卻與沿海、沿江大為不同,掠過的村莊與田野、工廠和街鎮有著西部特有的古樸與色調,大片大片正待開發的土地簇擁著磚瓦和腳手架,橋梁是通暢的,隧道是明亮的,機車線路是通達的,掠過的山巒和高峰愈來愈蔥郁。這沿途的景致,這起伏與通達傳遞給游者一種曠達,而跌宕的艱辛只有當年的筑路大軍從浹背的汗水中才能夠由衷地感受到。望著掠過的荊棘與退卻的秋水,只有享受了快慰的游者才會細細啃食著每一方平坦征途背后的不易與堅忍。離古城愈來愈近的時候,我守望著蒼山退后一馬平川的土地,咀嚼著千年的歷史過往,我的淚水已經在臉上流淌成了河。
我喜歡這行走的過程,這一路上我能感受到從心底泛出的出征的狂野,這狂野是一路山河帶給我的涌動。我的心動會輾轉于峰回路轉的旅途之中,每一棵樹,每一座或老或新的建筑物,每一塊石頭,特別是流動著的水波,與車舟并行的云彩都會傳導給我自然靈動的生命的力量,宛若我前世今生與他們有過約定,如同我們之前似曾相識,甚至有過過往交集,剎那間的對視,萬語千言便會即刻融會在內心深處,變化成為內心的四季。
我將我最真切的想法和感受,告訴給我的孩子,不管他現在懂得與否,但我確定他總歸是會懂的,甚至已經懂得了,不然的話,他是不會緊緊跟隨在我的身邊,成為我最忠實的聽眾。
西北行之后,隴西、陜北的高原,總是魂牽夢繞在我的心田,時常我睡到半夜,耳鼓里就傳來隆隆的行車聲音,仿佛列車又帶著我駛入了那崎嶇的途中,間或有山間滔滔的流水,簇擁著黃土高原向我迎面涌來。那些窯洞和場院時時浮現在我的面前,深情地注視著我。是啊,我腦海中的世界是在想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