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青

多年前,我懷著虔敬的心情敲響北京東城趙堂子胡同15號的大門,走進臧克家的客廳,第一眼所見,是掛在客廳東墻上的聞一多先生所寫的條幅。
聞一多是臧克家在山東大學讀書時的恩師。當年,臧克家入學考試時,因未學習過數學課程,結果數學得了零分,并在試卷上寫下《雜感》:“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作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聞一多覺得臧克家很有才情,破格招錄了他,并收入自己門下,悉心指導。臧克家在散文《我的先生聞一多》中描述:“這時候,我的詩,他是第一個讀者,開始在 《新月》上發表詩,也是他拿去的。有一個暑假,我從故鄉里把《神女》寄給他看,寄回來的時候,在我自己頂喜愛的一個句子上有了紅的雙圈。我跳了起來!”“讀了他的《死水》,我放棄了以前讀過的許多詩,也慢慢地放棄了以前對詩的看法。挾著自己的詩稿,向他請教,結果我毀掉了那些詩稿;聽過他的意見之后,我動搖了對另一些詩壇先進們的崇拜觀念。”由此可見,聞一多對于臧克家詩歌理念和風格的形成,有至關重要的影響。因此,雖然聞一多只在山東大學授課2年,但他與臧克家的師生之誼就此結下。
臧克家要出版詩集《烙印》,得到聞一多的大力支持,他不但出資、出力做自印出版人,還親自作“序”。在“序”中,聞一多說:“克家的詩,沒有一首不具有一種極頂真的生活意義。沒有克家的經驗,便不知道生活的嚴重。”“他的好詩,不用講,更不是尋常的好詩所能比擬的了。”同時,聞一多殷殷叮囑:“克家,千萬不要忘記自己的責任。”臧克家深深知道,沒有“前輩的大力培育,這株小幼苗出不了土,長不成材”“沒有聞一多先生,就沒有我的今天”。
臧克家40歲生日時,遠在昆明的聞一多特意用漂亮的鐘鼎文,抄錄了《詩經·小雅》中《天保》一詩的片段,寄贈給昔日的學生:“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山川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詩后寫“克家四十初度”6個字。字里行間浸透著對學生的殷殷期待與深深祝福。臧克家說:“聞先生治印有名,在這幅字上所用的一方,在別處不曾見過。字與印,成為雙璧,彌足珍貴!”1年多后,聞一多即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臧克家從此痛失恩師。
對于聞先生,臧克家懷有一生不變的深情。自1944年起,他先后寫了30余篇有關聞一多的詩與文,其中的《說與做——記聞一多先生言行片斷》至今還被收入中學語文教材。
聞一多的公子聞立雕先生深有所感地在文章中說:“有誰為他心中所敬愛和崇拜的人,一篇接一篇,持續幾十年,寫過這么多詩文?沒有,就連家人聞一多的親生兒女也沒有。”臧克家不僅在許多場合和自己的文章中,提出要大力研究、宣傳和弘揚聞一多的卓越成就和偉大愛國主義精神,而且在80歲高齡時,親自為矗立在山東海洋學院“一多樓”前的聞一多紀念碑起草并題寫了碑文。這篇300余字的碑文情感充沛,字句無多但涵蓋廣泛,無論是字跡還是貫行,臧克家都盡心竭力地做到自己滿意為止。
在這對師生身上發生的故事,至今仍能衍生出許多值得我們深思和探討的優秀傳統文化,這是因為師之表率,才有了桃李碩碩。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