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釋兵權”為什么能夠成功

張嵚

作為宋太祖趙匡胤一場著名的“政治秀”，“杯酒釋兵權”被后人大書特書了上千年，甚至常被拿來稱頌趙匡胤的“大智慧”與“仁厚”。但實事求是說，放當時，這事兒他想不成功都難。

因為“杯酒釋兵權”的意義與難度，并沒有后世諸多野史里描繪的那么大。

為何這樣說？可以先看看“杯酒釋兵權”的年代背景與“對象”。比比“大殺功臣”的漢初與明初，當時的宋太祖趙匡胤，只是“繼承”了后周王朝的疆域，半壁江山都不安生，離漢初明初那“天下一統(tǒng)”的景象還差得遠。至于“對象”？被趙匡胤瞄準了要“釋兵權”的石守信王審琦們，雖說都是禁軍悍將，還是趙匡胤早年的結義兄弟，但比起韓信彭越英布藍玉們，論戰(zhàn)功和威權，也都是差得遠。

而那支趙匡胤賴以起家的禁軍，早在趙匡胤“老領導”后周世宗在位時，就經歷了強力變革，軍隊的戰(zhàn)斗力和行動力都空前提高。趙匡胤“黃袍加身”后又再接再厲，對禁軍各種“洗牌”：慕容延釗和韓令坤兩位禁軍名將都被外調，“侍衛(wèi)馬步軍都指揮使”和“殿前都指揮使”等要職上，都換成了王審琦石守信等“把兄弟”。整個禁軍，都被他牢牢掌握在手。

所以，對于當時的趙匡胤來說，請這幾個“老兄弟”喝頓酒然后“釋”個兵權，真不是什么難事。說哭就哭說“請辭”就“請辭”。大家心照不宣，合力演一出戲而已。

也正是在這出“戲”之后，王審琦石守信們擔任的“侍衛(wèi)馬步軍都指揮使”和“殿前都指揮使”等職務，都從此不再設置，取而代之的是禁軍“三衙”（侍衛(wèi)馬軍司、侍衛(wèi)步軍司、殿前司）。后來又增設樞密院，從“三衙”手里拿走了發(fā)兵大權。強大的北宋禁軍，這才確保牢牢掌握在大宋朝廷手中。所以說，“杯酒釋兵權”雖說難度不高，卻是個很重要的過場戲。

但雖說如此，對于絞盡腦汁建立大宋軍事制度的趙匡胤來說。“杯酒釋兵權”這出戲雖然“演得好”，但并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大招。

趙匡胤當時最犯愁的是啥？他親歷的那個五代十國時代，堪稱中國古代亂世里的“戰(zhàn)斗機”。北方五十三年換五個朝代，十五個皇帝里七人靠篡位上臺，子殺父弟殺兄的悲劇一出接一出，將領甚至兵士反水嘩變，有時比吃飯睡覺還常見。把他“捧”上皇位的“黃袍加身”鬧劇，在他之前就有過好幾場。誰坐在皇位上，一想這毛病，都得后背發(fā)涼。

這嚴重毛病，難道就靠“杯酒釋兵權”解決？宋初名臣趙普一句話點中要害：“此非他故，方鎮(zhèn)太重，君弱臣強而已”。比起這些還能與趙匡胤喝酒的禁軍“老弟兄”來，那些畫地為牢的“方鎮(zhèn)”，即唐代藩鎮(zhèn)制度發(fā)展到此時的“毒瘤”，才是趙匡胤，乃至初立國的大宋朝廷的大患。

所以，“杯酒釋兵權”，是為了繼續(xù)更革禁軍，而更革禁軍，也只是解決這問題的其中一步。通過繼續(xù)強力的改革，趙匡胤時代的禁軍，實現了對各地藩鎮(zhèn)絕對的戰(zhàn)力優(yōu)勢。可只靠這威懾力還不夠，更重要的，是挖“藩鎮(zhèn)割據”的根。

于是，跟野史里神乎其神的“杯酒釋兵權”比起來，趙匡胤真正奠定北宋百年太平的，是接下來另兩條國策。一是“削奪其權”，從北宋建隆元年（960）開始，昔日各個“方鎮(zhèn)”的“馬步判官”，即司法官員，一律改由朝廷派遣文官充任。“方鎮(zhèn)”的死刑權也在兩年后被收回。各個方鎮(zhèn)的“鎮(zhèn)將”，也陸續(xù)換成朝廷派來的縣尉。各地的“方鎮(zhèn)”將領，更必須解散親信“牙將”，撤銷所有“幕府”。昔日“藩鎮(zhèn)割據”的基層結構，沒幾年被砸得粉碎。

二是“制其錢谷”，地方“方鎮(zhèn)”之所以跋扈，除了有兵更因有錢。于是從乾德二年（964）開始，地方“方鎮(zhèn)”可以截流財政收入的“留州”特權，被完全廢除，各地負責財政的轉運使，完全向朝廷負責。方鎮(zhèn)親信操縱的官市稅收，也被京城派來的官員取代。昔日橫征暴斂的苛稅，從此被大量廢除。哪怕方鎮(zhèn)們手里兵再多，沒錢？照樣養(yǎng)不起。

如此折騰幾年后，昔日各地位高權重的“方鎮(zhèn)”節(jié)度使們，幾乎都被廢了武功。這些“識趣”的老油條，也就順水推舟，主動放棄了手中權力，從趙匡胤手里領了份閑職后歡度晚年。而“杯酒釋兵權”里的幾位“主角”們，更對趙匡胤的苦心看得明白。

比如被“釋”了兵權的王審琦，后來其老部下犯法后被縣令懲治，部下們紛紛嚷嚷不公，王審琦卻趕忙教育部下：“五代以來，方鎮(zhèn)強橫，縣令不能專任其職事。現今天下治平， 我為方鎮(zhèn)，而所部縣令能黜去奸吏，誠為可賞。”

這話，明面上是在歌頌趙匡胤，其實也在敲打自家兄弟：“醒醒吧弟兄們，時代不同了。”

參考一下五代時期，軍頭跋扈叛亂不斷，戰(zhàn)亂不停的慘劇，再看看后來王審琦的嘆息，必須說，“杯酒釋兵權”也許是出小戲，但能以和平的手段，親手結束那樣一個五代亂世，如此趙匡胤，堪稱英雄。

而對于北宋國祚來說，趙匡胤更重要的貢獻，是留給了繼任者們一支訓練有素、令行禁止的強大禁軍。在宋遼戰(zhàn)爭初開打時，強大的北宋禁軍，曾經創(chuàng)下十天急行五百里的神速，且不經休息，就在野戰(zhàn)里痛打遼國主力。其強悍的戰(zhàn)力，竟嚇得第一次幽州之戰(zhàn)時的遼國膽顫不已，紛紛閉關自守。如果不是彼時的宋太宗“軍事興致”大發(fā)瞎指揮，“收復燕云”的偉業(yè)，本該和“杯酒釋兵權”的難度一樣，是個水到渠成的事情。

都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但看看接下來宋太宗的“陣圖”，以及北宋和平年代里膨脹成“冗兵”的禁軍，那更不得不一聲嘆息：趙匡胤一生煞費苦心種下的“軍事大樹”，就這么被后來人“養(yǎng)歪”了。靖康之恥的一幕，何嘗不是“養(yǎng)歪樹”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