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一匹馬都不屬于它的母親 [組詩]

李柳楊

這世界

世界上有一個地方

一年只刮一場風

這場風

從年頭刮到年尾

世上還有一個地方

一年只下一次雨

那雨從天上落下

還未飄到地上

就干了

那年我離開家

從那個刮風的地方

趕到這個下雨的地方

在那場風吹起的時候

我體驗了愛情

當那雨落下的瞬間

我見識了死亡

如果到了清晨

如果到了清晨

我還未能入睡

我會翻過身去打開軀體

用一側的身體開花

另一側來告別

讓它們像風箏

高高飛起

于無盡的天空

我也許會看見一切

在我所允諾的人間

我會痛苦得像一個真正的女人

愿者上鉤

鏡子

像世界上任何一條河

它總讓我想起我的父親

父親喜歡釣魚

他經常一個人站在河邊

往自己的影子里

甩魚鉤

或者靜靜觀看

河水中倒映的世界

世界里的人群

人群中他那張

像魚的臉

那臉上

有時也會浮出

魚食

吊 瓜

安徽的人

把一種黃色的瓜

叫吊瓜

它有上年紀的女人

臉上褐色的斑紋

因為滋味清甜

每年夏天

我們都拿它當早餐

它的瓜藤有著

女人濕發般的稠密

大大的吊瓜

常被吊在外面

露著孕肚

里面藏著

我的媽媽

菠 蘿

一個白天

與另一個白天

中間撕開的夜晚

被菠蘿披在外面

結痂

果農削開它

橫著一刀

花朵的果肉

斜著一刀

螺旋時間

天生如此

許多詩人

都會寫一首詩來解釋

自己為什么會寫詩

因為那些痛苦的經歷

痛苦的人生

我沒有這些困惑

我生來就要寫詩

它以任何形式出現

在我生活里

切蘿卜的時候

它是煮飯的火

等我死的時候

它就是火化的火

骨 頭

206塊骨頭，我有。

我能摸到大腿骨、肋骨

肩胛骨……幾乎所有大型的

還有一些細小的、幽暗的

隱藏在身體各個角落

作為我永遠的秘密

一匹馬

我愛過

讓一些霧進入過身體

在大汗淋漓的夏日

孕育出一匹馬

這匹馬自然是這世上

最好的馬

可每一匹馬都不屬于它的母親

就像星星照亮夜空但不屬于地球

鋪一張涼席在客廳睡覺

涼席太涼了

有房子也像躺在野地

石頭墻糊著星星粉

夜晚變回史前

所有的人都在裸睡

每個孩子都沒有父母

我是你的親人

入睡前的禱告

我喜歡大街上一閃即逝的人

他們沒有開頭和結尾

可以被任何故事

鏈接在一起

走在他們中間

我是一根線

在北京看海

在北京看海

要等到深秋的凌晨四點

尋一個下過雨的地兒

站在一棵搖擺的樹下

風使勁一吹

海就從天上

下來了

我的臉盆就是花

我的臉盆就是花

我的天空埋葬過大海

我的大海就是冬天樹上的雪花

我的雪花是我所不知道的一切

然我不知道的就是我眼前見到的

我見到的皆是被我遺忘的

我遺忘的也都是我所愛的

而我所愛過的

僅是你衣帽上飄落的雪花

（選自微信公眾號“宿寫作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