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的詩 [組詩]

阿毛，做過宣傳干事、文學編輯，2013年轉為專業創作。主要作品有詩集《我的時光儷歌》《變奏》《阿毛詩選》（漢英對照），散文集《影像的火車》《石頭的激情》《蘋果的法則》，中短篇小說集《杯上的蘋果》，長篇小說《誰帶我回家》《在愛中永生》，《阿毛文集》（四卷本）等。作品入選多種文集、年鑒及讀本，曾獲多項詩歌獎，部分作品被譯介到國外。

貓咪的空想史

一上午坐著

看貓咪的空想史

不捉一只老鼠

不抓一條魚

啄木鳥也只是啄樹玩

還踩著我過敏性鼻炎

打噴嚏的節奏

每日的空想和機械運動

讓人腸胃痙攣

令人心慌氣短的愛

也找不到了

不如，不如穿起舊長袍

打起落滿灰塵的油紙傘

去投身一場大雨

伊甸園

樹木是必有的

長衫代表樹葉遮住裸身

男耕女織

夫唱婦隨

蘋果樹開花

很快就有蘋果吃

田鱔代替蛇

來啟智

5G遠遠不夠

女子穿上

太空服

男人卸下

體驗的妊娠機

智能人來代孕

你是人

還是非人

愛是誰是誰吧

伊甸園

跟隨去外星

蝴蝶不采蜜，為什么卻愛棲在花上

白天我在花園里

走小步

有時我跟著影子走

有時影子跟著我走

總看見那些蝴蝶

在花間翩翩

碰巧我穿著花裙

有些花蝴蝶就會飛過來

棲在我身上

■花草

小時候

在路旁水邊常看到它

從不知它的名字

后來在外面多次看到

也不曾查問

現在花壇邊

看到石頭前的一叢

上面棲著同色小蝴蝶

我突然被打動

于是用形色

辨認——

曰：■花草

詩中最美的草

我讀過

或者也寫

最美的詩

都從不曾見過

這“最美的草”

香港靜物

蔬菜、雞蛋、魚

蘋果、梨子和香蕉

我把它們做成午餐和餐后果拼

有時，我把它們搬上畫布

我不點開微信里的美食拼圖

但我每天都要吃一個蘋果

我叮囑在港的孩子

每天至少要吃一個

但他常常忘記

放在桌上很久

就變成藝術家筆下蒙塵的靜物

他給靜物加上了

窗外的沙灘、海浪和云朵

我的海灣生活

太靜了，以至于我看見另一個我

注視遠處喧囂的無人機

先看過夕陽

再看過海中棧橋的海鷗、海水倒映的星空

和漸次靜聲的飛類

有必要告慰我

三十歲保鮮的婚姻

這里海風巨大天空遼闊

無一人識得我

我這一生愛著大美

小情無法羈絆我

武漢的劍與詩

惠東的白沙洲

和一座山在一起

漁船在海面來回

太陽在山頂西沉

預約的海上棧道寫生

只有鷗鳥駐足

我禁足在家

摸不到外面的木棉和朱蕉

工地上的電鉆聲

和機車路過時的搖滾樂

擊打著我的武漢神經——

我的武漢一直陰著

一直在下雨

有時夾帶的雪和冰雹

砸壞了城區的雨陽篷

和郊區的莊稼

江上的白沙洲沒有人跡

無人去尋

當年你插的劍我寫的詩

喉嚨里的火

兩米的社交距離外

是親密地甩沙子

或拍紅樹林的情侶

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他們也看不清我的

這個春天沒有別人

這個春天里的人沒有肖像

病毒強賜的面具下

除了勒痕、心傷

一定還有別的不適

鷗鳥在唱麻雀在唱

而噤聲主人的鸚鵡

噤聲了

救 出

晚安，蛙鳴

救出夜的寂靜

和睡眠的風

以及半夜里寫下的詩

救出消毒濕巾和醫用口罩

你要活著夢到桂冠

夢到我們可以相視而笑

相擁而泣

早安，晨星

救出夜間的露水

和夢中的困鳥

和這個春天避開的

所有花朵和樹木

以及打開又迅速合上的門窗

口罩、手消

大路朝天，我們各走一邊

救出所有逝去的……

治愈我

你們聽不到我哭

走廊里

虹吸現象

吞噬一把空置的

椅

和口罩下面的呼聲

所有

速朽的

或永存的

來治愈我

讓他們在我的懷里

重新出生

重新命名

例外鳥

如果鳥，如果鳥是人

它必定是愛唱愛跳的

那一類人

先是一個我，后是兩個

再后是一群人

而我只是站在窗口

或樹梢上張望的人

沒有為清晨或黃昏

準備動聽的歌唱或頌詞

我只是安靜地看你們幾眼

然后默默地自己飛

夜間塵世的詩篇

歌聲碰落了

它們經過的露水

星月無語

而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

在吃

罌粟的心

你仰首赴天堂

他俯首下人間

借不來祥云

只能翼裝而飛

擦肩時驚起的

閃電與回眸

不是仙境只是凡塵

是以翼為筆的詩篇

簽名本

鷗鳥早早地

叫出一片海

它當那片海是草原

而波浪是萬千馬匹

鷗鳥在頌

“它靈魂的低處有魚群、珊瑚

高處有玫瑰刺和棉花糖。”

和一個面朝大海的

背影與好嗓子

摒棄朋友圈

看風卷長發

和長發上粘著的花瓣與樹葉

飛越海濱道

波光粼粼的簽名本

有故人的眼神和體香

和一個世紀的囈語與哀傷

疫中行吟閣

以前我常在陽光下捉花影

或者追自己的影子

而一月以來

我只能在陽臺上發呆

或踩防護網的倒影

反復洗手，不斷消毒

滿懷不安地睡去又醒來

今天我下樓

拜訪去年的那排紫葉李

碎花衣上有淚滴

路過的人都有傷心事

偌大的東湖

我只撞見一個令人羨慕的人

他不用戴口罩

他還有好酒量和大詩歌

女王蜂

宅居的女王蜂

沒有時間做針線

沒有時間看微信

她不停地做清潔

反復消毒

偶爾到陽臺上

摸一下花枝

看提燈的小蜂飛舞一陣后

再回蜂巢

疲憊的翅膀

碰響無奈窗臺邊的

一排嗡嗡聲

和一只蜂腰的蝴蝶結

小彎月傳奇

脫衣時

衣袖扯斷了一個手指甲

我索性找出指甲剪

把手指甲都剪了

十枚小彎月棲在床頭柜上

我把腳指甲也剪了

十枚小彎月棲在床頭柜上

我沒法把這些剪出的小月亮

掛到天上

但它們可以在床頭柜上

待一個晚上

明早去見垃圾箱

不出一月

我的手腳還會長出二十枚小彎月

挪亞方舟

像小時候舉著手電筒

唱著歌

為自己的夜行壯膽

我喝下許多的酒

去撐過人間的寒冷和悲傷

寫很多字

去對抗流失的時間

省略號不足以涵蓋

破折號也不能

鋪天蓋地的雨下在南方

漂流的拖鞋成了老鼠的

挪亞方舟

剪 輯

今晚下藍色的雨

我繞著房子轉了一圈

把去年完整地走了一遍

路過一家電影院

又把整個世界逛了一遍

風箏啊

你在飛，我在跑

媽媽早晨煎的雞蛋薄餅

已經餿了

光影和糖也已改變

剪刀手在沙發上

剪輯夢境和現實

不止旅游鞋

人字拖也使遠行的腳生繭

由宅基地啟航

脫下滿是線頭的居家服

異裝或翼裝

離開碎瓦鋪蓋的廚房、閣樓

遠離車轱轆、石碾

和遲鈍的馬匹

去握緊水利路的方向盤

從此，沒有地址

或頻繁更換地址

這非抖音里的游牧生活

是電閃雷鳴、多重彩虹

不要在斗室里

浪費余下的時光了

去流亡吧！

把手插在荊棘中或冰水里

就像插進頭發里那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