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警封口膠致死醉漢，誰之過？

易剛

數名飲酒者半夜擾民又不聽勸阻，遭人舉報后被帶回派出所醒酒仍依舊不肯收斂。為了阻止醉漢大吵大鬧，一輔警用電工膠布在醉漢的嘴巴上纏繞，結果導致了悲劇發生……

威嚴的法庭上，國徽高懸，莊嚴肅穆。

隨著審判長法槌的敲響，一名看上去四十幾歲、神情凝重、面帶愧疚、眼圈泛紅的中年男子被法警帶入被告人席，他就是因過失致人死亡的犯罪嫌疑人魏少強。隨著審理環節的深入進行，該案的枝末細節漸漸浮出水面……

醉漢半夜擾民，被帶回派出所調查

事情還得從2019年4月9日的晚上說起。當時，居住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柳州市柳江區的幾名男子，相約到拉堡鎮柳南路一夜宵市場去聚餐。無酒不歡的幾個人，越喝越起勁。

時間一分分過去，酒興上來后，他們開始猜碼劃拳，完全忘記了此時已進入夜深人靜的時候。彼此的嗓門越來越大，絲毫不顧周圍有的人早就進入了夢鄉。直至翌日凌晨1時許，酒興正酣的他們依舊我行我素，高聲喧嘩，且一浪高過一浪。那些不堪其擾的附近居民，也不敢上前去招惹他們，于是，只好選擇報警求助。

拉堡派出所接警后，立即派員趕到事發現場。在處置過程中，醉酒者張三義、李建軍以及王明華等非但不聽勸阻，還使用污言穢語和肢體動作對出警人員進行挑釁，拒絕配合。在屢次規勸無果的情況下，為了還民眾一個安寧，出警人員只好強制將他們帶離現場，接受調查和處理。

被帶到拉堡派出所辦案區采取約束醒酒期間，張三義、李建軍依然借著酒勁不時地大聲喧嘩，不聽指揮。輔警魏少強見狀，為制止他們繼續吵鬧，凌晨1時40分許，就和同事商量用電工膠布將張三義和李建軍的嘴巴纏繞起來，想讓他們停止喊叫。此時，他們完全忘記了這種做法是相當危險的，特別是對醉酒人員不能采取如此拙劣的手法。否則，后果難以想象。可遺憾的是，他們卻做了。

之后，由魏少強一個人負責看守。

也許是張三義、李建軍真的喝醉了，被封住嘴巴之后，竟然還有言語交流，不時地發出喊叫聲。魏少強見制止無效，非常不爽。2時30分許，無計可施的他，遂叫來同事，將李建軍以及王明華帶離此地，目的是想讓他們分開，就不會相互逞能了。

可是，李建軍以及王明華被帶走之后，張三義仍不斷地大聲叫嚷，魏少強勸阻未果。為了讓對方盡快閉嘴——不再吵鬧，魏少強就繼續用電工膠布對張三義的嘴巴進行纏繞封堵，使他發不出聲音來……漸漸的，這一招果然真的起了效果——張三義不再吱聲。魏少強見其逐漸“老實”下來了，才回到座位上。

過激措施失當，醉酒者不幸死亡

這一下，整個屋子清靜了許多。2時49分，魏少強抬頭看了一眼張三義，見他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頭部往后仰著，雙眼緊閉，鼻子發出透氣的聲音，臉色緋紅，跟喝了醉酒一般。于是，魏少強就上走前去幫他拆除了幾圈膠布，還留有一部分在嘴上未拆除。他之所以拆一半留一半，是擔心他醒過來后又會吵鬧！畢竟，深更半夜的，周圍的人們都需要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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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魏少強的這一做法實在欠妥！正確的方式是：讓醉酒者（此時的張三義應該醉了）側身睡下，解除封口膠，防止其窒息。眾所周知，飲酒過多會發生酒精中毒，重者不省人事，嘔吐、昏睡，極嚴重的可發生窒息，深度昏迷，甚至造成死亡。按照張三義此時的情況來分析，魏少強首先應該查看他有無嘔吐情況，然后將他的頭偏向一側。如果張三義有嘔吐物，那么應當清理干凈，避免氣管堵塞導致窒息死亡，必要時實施口對口心肺復蘇搶救，讓張三義側身臥床休息。倘若條件允許，應讓多喝些茶水、白糖水等，以稀釋酒精濃度……當然，自己處理不了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送醫醒酒。

但是，這些都是后話了。

當魏少強拆除張三義嘴上的部分膠布后，又返回到了原座位上。

3 分鐘之后，其他同事過來。其中，一輔警瞟了一眼張三義，發現其神色好像不對勁，于是便走上去前想看個究竟。到了跟前，他用腳碰了碰張三義，未見對方做出任何反應！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他又用手拍了張三義一下，依舊如此。此時，這位輔警才真正感覺到了情況不妙，于是，趕緊向值班民警和領導報告。值班領導見事態嚴重，立即組織人員將張三義送至柳江區人民醫院……雖經醫護人員全力搶救，但仍無力回天。

真是晴天霹靂——魏少強感到五雷轟頂——知道自己攤上大事了！可人死不能復生，怎么辦？思來想去，他選擇了正確的途徑，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死者張三義經過司法鑒定，符合因急性乙醇中毒和他人用膠布纏繞封堵嘴巴導致嘔吐物吸入性窒息死亡。

人命關天，事不宜遲，檢察機關迅速介入此事，魏少強因涉嫌過失致人窒息死亡而被批捕……

其間，經過協商，柳州市公安局柳江分局與被害人家屬于2019年8月12日達成國家賠償協議，總額為219萬元。翌日，被害人家屬出具了書面諒解意見書。

過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2019年12月2日，這起震驚當地的“輔警用黑膠布對醉酒者封嘴，過失致其窒息死亡”的案子在柳江區人民法院進行了審理。不惑之年的被告人魏少強，此時感慨萬千：只因自己的一念之差，造成今天的追悔莫及。

庭審中，魏少強對柳江區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沒有異議……

柳江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魏少強在執行公務過程中，因為疏忽大意，過于自信——采用膠布纏繞封堵嘴巴的方式對違法嫌疑人員約束醒酒，致一人死亡，其行為已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應依法予以懲處。鑒于魏少強在案發后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并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系自首，依法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案發后，魏少強所在單位與被害人家屬達成了國家賠償協議，并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具有悔罪表現，可酌情從輕處罰……公訴機關指控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法院予以支持……辯護人關于魏少強自首，取得諒解等辯護意見成立，法院予以采信……

綜上，柳江區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相關條款之規定，于2020年3月依法作出一審判決：魏少強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其有期徒刑3年……

輔警執勤屢屢出事，引人深思

何為輔警？簡言之：即為公安機關日常運轉和警務活動提供輔助支持的非人民警察身份人員。輔之為輔，意味著并非大包大攬，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長期以來，輔警執勤有很多模糊地帶，這也是很多執法事件及其處理結果備受爭議的癥結所在。

中國裁判文書網公布的相關裁判文書顯示，2017年的一天，遼寧省交警在正常巡邏時，發現一輛疑似酒駕的車輛沖破了檢查的關卡。一輛坐有5名輔警的警車接到通知后，迅速對這輛車進行了圍追堵截。但是在堵截的過程中，逃逸車輛由于行駛速度非常快，導致與路邊的石樁和綠化帶發生了直接碰撞，同時車輛出現了散架分解的情況，駕駛員高某當場死亡。

無獨有偶。2018年8月的一天，河北省邯鄲市涉縣公安局四名輔警，超越職權辦理了一起涉毒案件，且因違反法定辦案程序，致一名涉毒人員在脫管狀態下跳樓身亡。

這兩起案件發生后，盡管輔警都被判刑，也對被害人家屬進行了國家賠償，并獲得了諒解，但是對法院判罰的質疑聲不斷，輿論甚至產生兩極分化。

在一些執法事件中，僅僅處罰輔警，就連被害人家屬都不答應。

2019年4月19日深夜，53歲男子俞偉國酒后與小區保安發生爭執，被傳喚至寧波市公安局鄞州分局鐘公廟派出所后突發心功能障礙死亡。今年3月31日，鄞州區法院審理認為，韓義根等6名輔警，構成玩忽職守罪，但因事發后6人主動到鄞州區監察委接受調查，并如實供述了犯罪事實，可依法從輕處罰。最終，6名被告人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至6個月不等。

俞偉國家屬不服，向鄞州區法院提出申訴，認為應以間接故意殺人罪追究6名輔警的刑事責任，并追究當日值班民警的玩忽職守罪。

2019年2月正式實施的《公安機關維護民警執法權威工作規定》明確規定，警務輔助人員可以協助民警開展執法活動，并且侵犯正在協助民警執法的輔警的行為也將受到法律追責。也就是說，輔警只有在公安機關及其人民警察的指揮和帶領下，才能從事協助盤查、堵控、監控、看管違法犯罪嫌疑人，協助交通管理秩序，協助接報警現場處置等警務活動。輔警無權單獨從事上述警務活動。

從這個角度講，輔警執勤屢屢出事的背后，是多數情況下警員出了問題，輔警這個“臨時工”當了“背鍋俠”。

如何讓輔警免受社會詬病，不再“受傷”？7月28日提請審議的《河南省警務輔助人員條例（草案）》規定，輔警是指根據社會治安形勢發展和公安工作實際需要，面向社會招聘，為公安機關日常運轉和警務活動提供輔助支持的非人民警察身份的人員，應當在公安機關及其人民警察的指揮和監督下開展警務輔助工作，履行職責的行為后果由所在公安機關承擔。即不管輔警在履行職責中對錯與否，其行為后果一律由公安機關承擔，公安機關成了當仁不讓的責任主體。

盡管這只是一部地方立法，但是河南人大在倒逼公安機關嚴格管理輔警和民警方面邁出的這一小步。無疑，這為將來其他省份的地方性立法和全國立法提供良好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