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性騷擾余波，女工維權終獲勝

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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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員工遭遇職場性騷擾，男上司為此被治安處罰。然而，事隔不久，受害女工卻接到單位通知，她的勞動合同被解除。那么，職場性騷擾與這次解除勞動合同有沒有關聯？被辭退女工又將何去何從？2020年2月23日，廣東省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了判決書，給出了說法。

拒絕“潛規則”

家住中山市的周盈，2007年8月就入職該市某機械制造公司。2015年9月初，周盈與公司簽訂了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

周盈最初在公司做裝配工，她勤勤懇懇做事，得到領導和職工的一致認可，但她的頭腦是一根筋，從不會巴結逢迎，在流水線上一干就是八九年。

2017年4月上旬，新上任的公司副職領導王勤找周盈談話，他首先對周盈一貫的工作表現予以充分肯定，然后關切地說：“你長得這么漂亮，又是資深員工，還在流水線干裝配的粗活兒，我心里怪不落忍的。”王勤表示，他會向公司一把手老總建議，按照周盈的資歷和表現，重新安排她的崗位。周盈聞言，覺得這位新上司平易近人，并且關心體貼下屬，心里非常感動。她當即表示，調整工作崗位后，一定好好工作，不給領導丟面子。王勤微笑著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一個月后，公司人事行政部下達了任職通知，周盈擔任產品質檢部QC主管，主要負責生產現場到成品發貨全流程的質量管理工作。從流水線的裝配工，坐上質檢主管的位置，不僅工作體面，每月的收入也多出近千元。周盈對王勤十分感恩，她和丈夫唐鵬商量后決定請王勤吃飯。為了向王勤表達真誠的謝意，唐鵬還買了名煙名酒打算送給王勤。

定好了飯店，周盈去王勤的辦公室當面邀請。王勤起先表示同意，但得知周盈的丈夫也要出面時，王勤突然變卦了。他說：“哦，我想起來了，星期六這天，我親戚家小孩兒要過20歲生日，去不了。”王勤還讓周盈轉告她的丈夫“心領了”。周盈提出推遲幾天也可以，時間由王勤定。王勤說：“還是算了吧，我的飯局有的是，禮物更不能收。”周盈認為，王勤是顧忌到公司紀律和同事關系，就不再勉強。

QC質檢主管的工作，對周盈來說，是全新的領域。為了勝任崗位職責，周盈除了日常自學外，還經常向在這方面具有豐富經驗的王勤請教。王勤也是毫無保留地給她指導。但他不時說些“我喜歡你”之類露骨的表白，這讓周盈覺得很尷尬。漸漸的，除非因工作問題迫不得已，周盈盡可能不與王勤單獨接觸。2017年8月中旬的周五，王勤通知周盈：“產品急等著出貨，你帶人加班把把質檢關。”王勤說自己也要跟進這項工作，加完班讓周盈到他辦公室進行口頭匯報。

當晚9時左右，周盈來到王勤辦公室。王勤滿嘴酒氣，心不在焉聽了她的口頭匯報。周盈感到氣氛不對，正準備離開，王勤突然站起身拽住她說：“別急著走嘛，我幫了你的忙，你還沒有感謝我呢。”周盈當即沉下臉問：“你要我怎么感謝？”王勤說：“你心里清楚得很，何必端著啊！”邊伸開臂膀要抱周盈，邊訕笑著：“我太喜歡你了，你不是要感謝我嗎？從了我，就是最好的感謝！”周盈用力掙脫并推開了王勤，氣憤地說：“王總，我一向敬重你，請你也尊重我的人格！”王勤惱羞成怒道：“不是我，你還在流水線上賣苦力呢，真不懂事，40歲出頭的女人，連潛規則也不明白。”周盈表示，她寧愿回到流水線上，也絕不與王勤茍且。

周盈摔門而去，王勤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恨恨地說：“不識抬舉的傻女人！”

被解除合同

周盈與丈夫唐鵬感情很好，她把這次被王勤性騷擾的遭遇忍在了肚子里。此后，即使需要匯報工作，她也是打王勤辦公室的電話說事，盡可能躲避與這個上司面對面。

然而，盡管周盈在工作上盡心盡力，王勤總是能找出她的問題，不時在電話里對周盈提出嚴厲批評。還經常突然襲擊，臨時通知她加班。2018年3月8日，按照慣例，婦女節休假半天，周盈已安排部門女職工一起到溫泉度假村去玩。哪知，當天上午，王勤打電話通知周盈，公司要趕著出貨，質檢部門的女職工一律不放假，晚上還要加班。周盈據理力爭說，這是給婦女的待遇，憑什么說取消就取消，質檢部男同志完全可以頂上。王勤在電話里吼道：“你還想不想干了？”周盈也不示弱，她對部門女職工說：“哪怕我們辭工，也要休這個假。”

第二天上午，王勤通知質檢部門全體職工開會。會議主題為討論QC崗位職責與產品質量問題。王勤在會上強調，大家在工作過程中要合理分工，嚴格服從管理，不要像周盈昨天那樣，不顧公司的緊急任務，不僅自己拒絕加班安排，還煽動大家辭工。周盈當即站起身辯解道：“你這是故意整我！”但她還是保留了情面，沒有說出被騷擾過的事。王勤拍著桌子說：“你不配做部門主管，我會向董事會匯報，罷免你的職務。”周盈秒回道：“遇到你這樣不講理的上司，大家都不要干了。”一些年輕的職工遂跟著起哄說：“我們早就不想干了。”會議被迫中止。

周盈說出這句話之后，有一些后悔。但覆水難收，她的話被人放大傳遍了公司上下。有人指指點點說：“都是王副總慣出來的，她才這么大膽。”人事行政部李部長出面找周盈談話，并要求她就煽動集體辭工的言論做檢討，周盈起先不答應，李部長說：“要顧全大局，給王副總一個臺階。否則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周盈猶豫片刻同意了。

2018年3月13日，質檢部、人事行政部、員工代表、工會召開會議，讓周盈宣讀了檢討書，周盈當眾承認當時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說出了過激言論。之后，參會人員就周盈檢討書一事進行討論。會議記錄的內容為：因3月9日煽動QC員工集體辭職，周盈作出了檢討；經查，周盈在與QC員工就加班問題溝通中，未注重溝通方式及技巧，在公眾場合煽動員工集體辭職；鑒于周盈認錯態度較好，決定給其留用察看一年的處分，并調整其工作部門，周盈在會議記錄上簽了字。

當日，公司根據《員工違規處罰條例》，對周盈作出員工處罰意見和申辯通知書，并將通知書于公告欄處張貼公示，周盈拒絕簽收上述通知書。3月17日，公司作出員工處罰決定書，對周盈作出留用察看的處分，并將該決定書于公告欄處張貼公示，周盈仍舊拒絕簽收。

5月中旬的周末上午，周盈接到王勤打來的電話，說要與她見面溝通溝通，他可以把周盈調回質檢部，并“官復原職”。周盈把電話掛斷，告訴丈夫唐鵬事情經過，并哭訴了自己的委屈。唐鵬認為，王勤之所以仍然那么囂張，關鍵缺少對王勤性騷擾行為的證據。他提出帶上高清晰度的錄音筆，由自己去會會對方。周盈也覺得唐鵬說得在理，但她擔心唐鵬出面可能會控制不住情緒，還是由她見見王勤比較穩妥。傍晚，周盈打電話問王勤在哪兒見面，王勤大喜過望說：“我在辦公室加班，你過來吧。”

唐鵬把妻子送到了單位門口，留守在附近。周盈獨自進了王勤的辦公室，王勤滿臉堆笑，用手指了指沙發說：“你終于來了，請坐！”接著起身倒茶，他輕輕地把水杯放到茶幾上，勸周盈想開一些，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語言，接著就對周盈動手動腳，周盈猛抽了王勤一記耳光，跑出了辦公室。這個過程，都被周盈錄了下來。

2018年8月28日，人事行政部開出異動審批單，主要內容為：因工作需要，將周盈由質檢部主管職位調整至輔料組主管職位，并要求周盈于第二天到輔料部門工作。周盈不同意調崗，沒有到新部門上班。公司當天作出員工處罰意見和申辯通知書，告知公司與周盈解除勞動合同。

接到公司告知的次日，周盈和唐鵬到公安機關報警，反映王勤性騷擾的行為，并提供了錄音證據。民警當即傳喚王勤，王勤無可抵賴，承認先后兩次對周盈性騷擾。2018年8月31日，公安機關認定王勤以不雅手段騷擾周盈，對他作出行政拘留十日的行政處罰決定。

2018年9月3日，公司對王勤作出了留用察看處分，并正式通知與周盈解除勞動合同。

支付賠償金

2018年9月17日，周盈申請勞動仲裁，中山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于同年12月21日作出裁決，公司須支付周盈2018年4月至8月工資差額2750元、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的賠償金11.8萬余元。某機械制造公司不服仲裁裁決，向中山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訴訟。請求依法判令其無須向周盈支付工資差額和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的賠償金合計12萬余元。

法庭上，某機械制造公司陳述，周盈于2018年3月9日煽動員工辭職，導致公司局面不穩定，影響了工作效率，因為評分少了，獎金自然少了，所以才出現工資差額。部門開會記錄已明確各方達成一致意見，對周盈進行調崗。同時，周盈被其上司王勤騷擾，公司出于保護周盈的目的調整其工作崗位。周盈與下屬關系緊張，出于生產經營需要，公司調整周盈的崗位也合理。崗位調整后周盈仍然是主管，調整前后的兩個崗位待遇也差不多，且公司從未說要降低其待遇。此外，周盈有段時間在原崗位消極怠工，在留用察看期間仍出現多次違規，公司因此與周盈解除勞動合同并不違反法律法規。

周盈當庭陳述，2017年4月至2018年5月，她的平均月工資為5371.38元，該平均工資包括了年終獎，2018年5月至9月的平均工資降低了550元一個月。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為勞動合同糾紛。關于某機械制造公司是否克扣周盈2018年4月至8月的工資每月550元。依據《廣東省工資支付條例》第十六條“用人單位應當按照工資支付周期如實編制工資支付臺賬。工資支付臺賬應當至少保存二年”的規定，用人單位對工資臺賬的保管義務為兩年，故某機械制造公司應對是否克扣工資的問題承擔舉證責任。某機械制造公司主張周盈工資較以往降低的原因是其煽動員工辭職，導致工作效率降低，影響了評分，從而導致獎金減少，但其并沒有提供評分的標準、2018年4月至8月的評分結果以及其間的獎金計算方式，應承擔舉證不能的后果，其應支付周盈2018年4月至8月的工資差額2750元。

關于是否屬違法解除勞動合同關系的問題。公司調崗的理由是避免職場性騷擾、周盈消極怠工。避免職場性騷擾的理由不具有調崗的合理性，至于周盈消極怠工，不能勝任原工作崗位，公司亦沒有提交證據予以證實。另，周盈原任質檢部主管，從事工作內容與被調往的輔料組主管顯然存在區別，公司未能證明調整周盈崗位為輔料組主管的合理性，也未能證明已向周盈告知其調整崗位后薪酬保持不變，在雙方未能協商一致的情況下，公司在作出調崗通知書的次日即以周盈不到新崗上班屬于違規為由解除勞動合同屬于違法解除，故應支付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賠償金。

一審法院判決某機械制造公司向周盈支付2018年4月至8月期間的工資差額2750元，支付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的經濟賠償金11.8萬元。某機械制造公司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關于機械公司公司是否扣發周盈2018年5個月平均每月550元工資的問題。根據周盈提交的工資單，周盈從2018年4月至8月的工資較之前確實存在降低的情況，機械公司作為用人單位應當對勞動者工資減少的原因承擔舉證責任。而機械公司主張周盈工資降低的原因是因為其工作表現不好影響評分，導致獎金減少，但未提供其考核評分的依據、評分的情況以及獎金的計算方式，因此，機械公司應當對此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機械公司稱周盈已經簽收工資表則是確認工資數額的降低，因周盈在工資表上的簽名，僅是其對已收取工資數額的確認，并不能表明周盈對工資數額的減少沒有異議，故對機械公司的該上訴理由不予采納。

二審審理指出，用人單位對勞動者的工作崗位進行調整，應當合理合法。機械公司主張其解除本案勞動合同的原因是周盈不服從調崗安排。對于調崗的理由，機械公司主張是為了避免職場性騷擾等，但未提供證據證明該理由的合理性，該上訴理由亦不予采信。

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定音，某機械制造公司共計向周盈支付120750元。

法官點評：違法解除勞動合同需支付賠償金

《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四十八條：用人單位違反本法規定解除或者終止勞動合同，勞動者要求繼續履行勞動合同的，用人單位應當繼續履行；勞動者不要求繼續履行勞動合同或者勞動合同已經不能繼續履行的，用人單位應當依照本法第八十七條規定支付賠償金。第八十七條：用人單位違反本法規定解除或者終止勞動合同的，應當依照本法第四十七條規定的經濟補償標準的二倍向勞動者支付賠償金。本案中，周盈簽訂的是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非正當理由不得隨便辭退。而機械公司提出的避免周盈被性騷擾等理由，屬非正當理由，故法院兩次審理均判決其敗訴。

此外，需要強調的是，面對職場性騷擾，不能一味沉默。職場上，男女同事之間的交往應當遵循公序良俗。女職工對于一般的玩笑，可不用理會，但如果對方的行為變成明顯的騷擾，應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并制止這種騷擾行為，沉默只會縱容對方，對自己更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