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老榆樹

古日成

父母都走了，家鄉已成了故鄉，但故鄉總是讓我魂牽夢繞，除了懷念父母，還總是懷念故鄉老院子旁那棵老榆樹，因為那是我的根。

老榆樹的確老了，爺爺在世時說，他小時候就快有臉盆粗了。這棵參天老榆樹己陪伴了爺爺、父親和我祖孫三代人，至于是誰栽種的還是塞北的西北風刮來的種子生長的，誰也說不清楚。樹齡足有二百年以上了，老榆樹歷經百年的風雨侵蝕，滄桑歲月無情的剪刀，在它的軀體上刻滿了累累斑駁的痕跡，道道年輪似用粗麻繩一圈圈地纏繞在上面，粗糙而干裂，凄婉而有風骨。但老榆樹仍然以頑強的生命力，不屈不撓地挺立著，樹冠像一個擎天大傘為父老鄉親遮風避雨、消暑擋寒，保佑著一方平安。老榆樹下乘涼的鄉親，換了一茬又一茬，一代又一代，一直延續著。人們很敬畏它，在鄉親們心里，老榆樹像是一棵神樹，能為人們消災免禍，保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老榆樹下也演繹著酸甜苦辣不同的故事。

七十年代初，正值我的童年，當塞北的春風吹綠了河邊的柳枝，勤快的燕子嘴里叼著泥球在屋檐下嘰嘰喳喳搭窩的時候，老榆樹也開始發出了紫銅色的小芽孢，不久便張開了銅錢般大小如翡翠般翠綠的榆錢兒掛滿了樹枝。在春風的吹拂下隨風搖曳并散發著陳陳清香，總是吸引著我和村里那些饑餓的孩子們。早晨太陽剛升起的時候，總會有十幾個甚至二十幾個孩子騎滿了老榆樹的枝枝杈杈，一串串的榆錢兒往嘴里塞，吃上個沒完。老榆樹像一個救苦救難的菩薩，施舍著美味佳肴，還用粗壯寬厚的臂膀承受著那份巨大的重量，忍辱負重地挺立著。那種清甜的味道至今回味無窮，有時樹杈總會把己經破舊的褲子再掛開幾個大洞，回到家里還得叫母親狠狠教訓一番。

隨著夏季的到來，熟落的榆錢兒隨風飄飄揚揚飄向了廣袤的田野和山丘，傳遞生命的種子孕育著來年小樹苗的新生。這時，老榆樹又張開了形似芭蕉扇黑綠色的葉子，錯落疊加，葉葉相襯，枝枝纏連，密不透光，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遮陽傘。炎炎夏日里，樹蔭下總會坐滿了老老少少乘涼的人，還有婦女抱著孩子。老漢們有的提著旱煙袋，不聲不響地抽著悶煙;有的一起講述著他們的清苦歲月，悠悠過往。婦女們有的做著針線活，縫補著全家的舊衣服;有的有氣無力地互相述說著家長里短，辛酸惆悵，不時還伴有饑餓孩子的哭叫聲。就連從田地里干活回來的莊稼漢路過也會背靠著大樹坐下，緊皺著眉頭，邊抽煙邊唉聲嘆氣地舒發內心的苦悶，老榆樹見證了鄉親們的苦難歲月。

那個年代，由于貧窮，吃飯成了大問題，無米下鍋經常發生，因而夫妻間吵嘴打架是常有的事。有的女人，吵架后坐到老榆樹下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邊哭邊用一只手拍打著老榆樹，會把滿肚子的委屈和辛酸全部傾訴出來。老榆樹默默地聽著，最終在鄉親的勸說下她擦干眼角的淚繼續朝著家門口走去。清苦的歲月里，老榆樹下的哭聲也不是少數。

老榆樹也見證了歡樂的時光，村里的小伙與心愛的姑娘談婚論嫁，大多都會坐在老榆樹下的石凳上相互傾訴愛心，互訂終身，老榆樹像是她們的證婚人。

老榆樹還見證著各種故事，村里不論誰家生了小孩、過滿月或生日總會在老榆樹下擺上供品并敬上幾柱香燭。然后在老榆樹的樹干上系上紅布條以示孩子能夠像老榆樹一樣長命百歲。

鄉親們飼養的牲畜有時走丟了，找不到時，人們總會到老榆樹下進行供拜并算上一卦。就會知道是從那個方向走的，而且大多也能找到，據傳還很靈驗。雖然是封建迷信，但鄉親們相信這棵百年老榆，也相信能保佑他們的財產與平安。

有時，鄉親生病了，家人也會供拜老榆樹，磕幾個響頭，讓老榆樹保佑病人盡快好轉。村里的老人去世了，家人到老榆下送點漿水，傳說是人死后，在安葬前無處棲身，到老榆樹下暫棲幾日。后來，到外地謀生的人臨走時也總會到老榆樹下拜上一拜，保佑他們平安順暢。

當塞上的西北風伴著絲絲涼意，老榆樹微黃的葉子飄落之時，秋天到了。廣袤的原野上遍野金黃，滿地芬芳，一派豐收景象。這時，老榆樹頂端的樹枝上落滿了喜鵲，嘰嘰喳喳唱個沒完，也許鳥兒也在用歌聲慶祝著好的收成。老榆樹下的老漢們，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們緊鎖的眉頭終于松開，笑容滿面地一起談論著今年的收成。老榆樹不遠處的打谷場上，隊里的脫粒機呼呼作響，男女勞力步履匆匆，收獲正忙。只有這個季節，望著金燦燦的糧食，欣喜的笑容洋溢在每個鄉親的臉上。

秋去冬來，寒風凜冽，雪花飛舞，北方又進入了慢慢嚴冬。飄飄揚揚的雪花積壓在老榆樹的樹冠上，但這棵百年老榆依然頑強地挺立著，任憑風吹雨打，酷暑嚴寒。它的風骨像極了北方的漢子，不屈不撓，堅韌頑強，不懼任何困難。它喜歡這方土地，喜歡寧靜的鄉村，喜歡做安靜的夢，喜歡塞北的風景，喜歡大漠黃沙、松柏胡楊，更喜歡為父老鄉親躲風避雨、消暑納涼，永遠保佑著這方百姓平安、健康。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老榆樹下的鄉親們早己告別了貧窮落后、辛酸惆悵的苦難生活。黨的富民政策使他們過上了文明富裕、幸福快樂的新生活。而今，老榆樹仍然默默地守護著故土家園，而這個擎天大傘下乘涼的人們卻是另一副模樣，他們談笑風生，談論的更多話題是投資創業、振興發展。而這棵參天老榆樹也成了故鄉的標志，是鄉村鄉土的永久記憶，更是我這個游子心里永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