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子彥
我失去了一只臂膀,就睜開了一只眼睛。
——題記
記憶中的那個揮之不去的夏天時常盤旋于腦海中,但始終縈繞在耳畔的卻并非喧囂蟬鳴,而是幾聲貓兒的嗚咽,與楊樹葉的私語。
我對那幾只貓兒有種復雜的情愫,交織糅雜,難以言說,像埃庇米修斯對潘多拉的情感,是迷茫后的震驚。初見時,幾團雪白擠在一起,縮在地庫的陰涼處緩解炎夏的熾熱。那似乎是不久前被主人拋棄的流浪貓,通體如白璧微瑕,只染了些塵埃。它們揚首,黑曜石般的眼睛流轉著璀璨光澤,襯得整只貓靈動起來。幾聲軟糯而可憐兮兮的“喵~”如同幾聲哀婉的嗚咽,又似含情脈脈的撒嬌,瞬間與我內心的最柔軟處撞了個滿懷。它們現在一定是又餓又渴,如我猜測。我不能不幫助它們!
貓兒的聲音,用現代人的詞來說,很“治愈”。回家的路上,我的心中仿佛融化了一汪春水,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涌動。忽而一縷清風拂過,道旁樹木枝葉簌簌作響。我望去,模模糊糊想起前幾天的夜里下了場狂風驟雨,勢不可擋。許多枝椏承受不堪這猛烈的摧殘侵襲,應聲而斷。斷處,便在楊樹上留下一道疤痕,像無聲哭泣淌淚的眼睛。我皺皺眉,不想被其影響了愉悅的情緒,快步走開。
回到家后,我趕忙準備了食物與水,為我只有一面之緣的“小主子”送去。貓兒吃飽饜足,慵懶懶抬起茸茸的小爪子,矜持地打了個哈欠。“好可愛!”我不禁低呼。我暗嗟嗟一笑,趁其不備擼了一把小貓頭上的毛,竟軟得像是浮在天空中的云朵。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便是幾天。我突然發現小貓竟消失了。我尋遍地庫,死死咬住嘴唇,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它們真的消失不見。它們如一道影,輕盈地從我掌中躍過,湮滅于云煙中不留蹤影,使得一切過往都恍若虛幻迷離。不久后,我的腿與胳膊上常感到陣陣奇癢,綰起衣物,只見幾個紅色的大包像象征危險的信號燈,突兀地排列著。爸爸仔細檢查了一遍,擰著眉說:“這像是跳蚤咬的?!毙闹械慕z絲不安已經串成一條令我惶惶的線,我卻不想,或是說不敢捅破最后的那層窗戶紙,只好不斷麻痹著自己的內心。
審判終于來臨,法官——物業工作人員一錘定音:地庫中的流浪小貓目前被抓了起來,原因是攜帶寄生蟲。真相大白,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我,將我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我想不通,為什么小貓這樣可愛的生物卻寄生著跳蚤這樣骯臟的蟲?心中郁郁,便出門散心。
我又一次散步至那幾枝楊樹旁,悲傷的眼神注視著我,似乎在聲嘶力竭地質問:為什么?我亦想吼,卻克制住自己,復以憐憫回視。楊樹在風雨席卷中失去臂膀,而睜開了眼睛。它們在疼痛中嘶鳴,看清了自然的殘忍冷酷。而我也明白了——世間萬物都有兩面性,再美的物,再好的事亦可能帶來傷害。就如張愛玲所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钡也荒艹翜S于絕望消極的深淵,要在認清事物本質后,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又一陣風吹來,楊樹葉輕輕搖曳,相互擦摩出沙沙聲,似在贊許地點頭。傷痛給了它們黑色的眼睛,或許它們會用其來尋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