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傳播中的電子媒介新主體：從《朗讀者》到《一千零一夜》

劉琴

摘要：在移動數字閱讀環境下，印刷文學傳播活動中形成的支配關系發生了巨變，傳播主體的文學傳播話語權的壟斷性被稀釋，從《朗讀者》到《一千零一夜》，對用戶社群情感黏度的打磨與閱讀日常性的凸顯成為電子媒介新組織化傳播主體在移動數字閱讀環境中顯現出來的不同傳播樣貌。

關鍵詞：文學傳播 電子媒介 新主體 移動數字閱讀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教育部2014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14YJCZH100）“移動互聯網數字閱讀環境下文學傳播研究：現狀、問題與路徑思考”的階段性成果。

文學傳播活動在經歷了印刷文本閱讀到桌面互聯網數字閱讀再到移動互聯網數字閱讀這些閱讀形態的嬗變后，其傳播主體相比印刷傳播主體呈現出多元并陳的特點，表現為傳統類型傳播主體、移動互聯網催生的民眾個體傳播主體和組織化（群體）傳播主體的多元并陳。所謂傳統類型傳播主體，是指在印刷文本傳播環境中已經存在的傳播主體，如作者、批評家、內容提供商等，他們在印刷傳播環境中一直充當施事性話語角色并壟斷了文學傳播的話語權。傳統類型傳播主體對文學傳播話語權的壟斷與文本特性、文學閱讀的樣態密切相關。印刷文學創作是個體性行為，文本是完結性文本，對印刷文本的閱讀也更傾向于個體行為。即使同行聚會的文學交流時有發生，但這更像是個體性文學閱讀行為發生過后的文學傳播活動中的討論，文本閱讀的個體性深入行為是討論的基本前提。這種文本特性和文學閱讀形態，推動了印刷文學傳播活動中支配關系的產生。

印刷文學傳播活動中的支配關系在移動數字閱讀環境中發生了巨變，在管道多元和傳播資源開源的前提下，傳播主體的文學傳播話語權的壟斷性被稀釋，對用戶社群情感黏度的打磨與閱讀日常性的凸顯成為電子媒介新組織化傳播主體在移動數字閱讀環境中顯現出來的不同傳播樣貌。

《朗讀者》：用戶社群情感黏度的打磨

電子媒介新組織化傳播主體分為兩類，其中一類是傳統電視臺通過對新媒介語境的充分利用，借助用戶社群情感黏度的打磨，其組織傳播力獲得質的提升。中央電視臺《朗讀者》制作團隊，可謂其中翹楚。《朗讀者》采用電視業界比較普遍的制播分離模式，董卿作為央視綜藝主持人的代表性IP擔綱節目制作人。《朗讀者》節目目前上線了兩季，分別于2017年和2018年播出，節目視頻在愛奇藝、騰訊、優酷和央視網同步播放，節目音頻則由喜馬拉雅FM獨播。筆者之所以不把《朗讀者》劃入到傳統內容提供商陣營，最重要的原因是它已成為一個塑造用戶社群情感黏度的文學傳播融媒體平臺，互聯網的社群傳播思維進入節目運作模式，就與傳統電視訪談類讀書節目劃清了楚河漢界。

對用戶社群情感黏度的打磨，是移動數字閱讀環境中電子媒介傳播主體的一種施事性話語的建構。《朗讀者》從嘉賓選擇、文本擇取、節目具體主題的世俗化情感投射這三個方面加以營構。首先，嘉賓選擇體現出節目制作方對“人”這一維度的考量。在節目用戶的情感鏈接的搭建中，人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只有合適的人去朗讀這些文學作品才會引起節目用戶的情感和共鳴，提升節目用戶對節目的情感黏性。《朗讀者》兩季共二十四期節目所邀嘉賓主要包括文體藝界人士、其他領域專業人士和社會熱點中心的普通人三類，故事性、文藝性、專業性和社會性兼顧，基本涵蓋了節目用戶感興趣的人物圈層。

其次，通過對朗讀文本的擇取將“人”與“文”通過情感的輻射扭結在一起，鋪陳人文氛圍，為用戶的情感養成騰挪空間。《朗讀者》對文學文本的擇取立足于統一的標準，就是選取同節目嘉賓的情感人生有關聯的文學文本。無論是節目第一季的作家嘉賓劉震云對自己作品《一句頂一萬句》的誦讀，還是第二季的作家嘉賓賈平凹對自己作品《山本》的誦讀，作家阿來對自己作品《塵埃落定》片段的朗誦，抑或其他類型嘉賓對屠格涅夫（Turgenev）的《門檻》、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等文學作品的誦讀。這些文學作品，無論是自創還是他創，都與朗讀嘉賓有著人生經歷的情感性關聯，是人生的情感起伏將這些人與文聯結到了一起。

最后，節目具體主題的世俗化情感投射為節目用戶的社群化情感的成形塑造黏度。《朗讀者》兩季共二十四期節目，制作團隊設置了24個主題詞，分別對應并強化了每期節目的具體主題。這24個主題詞分別為：遇見、陪伴、選擇、禮物、第一次、眼淚、告別、勇氣、家、味道、那一天、青春、初心、想念、生命、紀念日、等待、路、父親、城市、謝謝、痛、十年、故鄉。主題詞以名詞和動詞為主，每一個詞都是世俗化情感的一種具體方向性投射，如2018年6月2日《朗讀者》第二季播出的阿來朗讀《塵埃落定》這一期，節目主題詞為等待。在嘉賓訪談室，阿來談自己的人生經歷以及《塵埃落定》的寫作體驗，董卿認為，塵埃落定就是等待。這種主持人直接將本期主題與朗讀文本關聯在一起的例子在《朗讀者》節目中屢見不鮮。等待本是每個個體的人生常態，每個節目用戶或多或少都有過與等待有關的人生體驗和情感表達，此時，董卿的點題話語就具備了一種世俗化情感的經驗小結作用。它表面上只是詞語描述，實則撥開了用戶的多重情感向度疑障，將內心關于等待的具體情感直接表達出來，情感投射方向已經被安排好，只等待用戶在聆聽作品誦讀時被充分呼喚出來。

《一千零一夜》：閱讀日常性的凸顯

電子媒介新組織化傳播主體的另一類則是立足新型數字閱讀傳播平臺發展起來的網絡電子媒介傳播主體，如有電視媒介批評家順應當下閱讀形態的變遷，借助新媒介新平臺的傳播形態優長，組成團隊，繼續輸出自己的優質觀點。這種在新閱讀語態強勢在場時主動對自己的話語方式進行策略性調整的傳播行為，值得借鑒。電視讀書評論節目主持人梁文道2015年6月在優酷視頻平臺開播的網絡讀書脫口秀節目《一千零一夜》，就是根據市場變更做出的傳播話語的策略性調整。《一千零一夜》音頻在喜馬拉雅移動電臺同步播出，該節目前80集每集時長基本在15—20分鐘間，之后在節目開頭增設問答環節，時長增至30分鐘以上。一本書至少分兩集導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分成四集導讀，這種情況亦不少見。節目導讀的作品基本是文史哲著作，文學作品占一定權重，第一期節目就導讀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Fitzgerald）的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導讀文學作品中本土作品也占據一定比例，如在2015年的《一千零一夜》節目里，梁文道導讀了詩人楊牧的長詩《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清代吳楚材、吳調侯編選的古代散文集《古文觀止》，老舍的《四世同堂》和汪曾祺的《汪曾祺小說經典》。

這檔網絡讀書評論節目與梁文道之前在鳳凰衛視主持的電視讀書評論節目《開卷八分鐘》在節目形態和節目定位上有著相當的區別。先說節目形態。《開卷八分鐘》是棚錄節目，雖然電視畫面是動態、即時性的，除去作品信息的必要提供，梁文道對作品的講述相對靜態，評述時他不多見的走位發生在一個封閉的錄制空間內;《一千零一夜》則是外景拍攝。每期節目都在夜間拍攝，符合節目的夜讀定位，節目的開頭和結尾，均采用不少市井人生的鮮活實景鏡頭。有意思的是，不僅是鏡頭開場的動態人間煙火展示，梁文道在外景攝制中也以動態場景出現和離開鏡頭，出現和離開的場景基本為街頭、地鐵、公交車、地鐵站和公交站這類適切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場所，中間的導讀也多采用邊走邊說的樣態。概言之，《一千零一夜》的節目形態突破了傳統電視演播室個人靜態評論的框范，配上張亞東的音樂，寧和委婉，鋪陳出這檔網絡讀書節目在節目形態呈現上與大眾寧和日常生活相貼合的愿景。

再說節目定位。《開卷八分鐘》是電視讀書評論節目，面對的是坐在相對固定的位置收看電視的用戶，封閉空間棚攝一方面是當時電視演播空間最基本的形態;另一方面，讀書評論看的是評論人的觀點有無意義附加值，但以電子媒介來呈現關于紙質文本閱讀的意義附加值思考，就需要考慮到電子影像符號閱讀的稍縱即逝性和印刷文本閱讀的靜態可深入性間的媒介形態差異，因為“思考無法在電視上得到很好的表現”。[1]《開卷八分鐘》的節目定位就是通過封閉空間錄制和靜態深入講述來彌合電子媒介和紙質媒介在深度傳播力上的天然差異，營構出有著靜思空間的電子閱讀評論場景。

《一千零一夜》作為網絡讀書評論節目，面對的則是移動數字閱讀的用戶，這些用戶往往是在相對零碎的時間里、不固定的空間內展開數字閱讀，時空相對抽象，若是缺少靜思的閱讀內容，則很難吸引這些用戶的注意力。基于此，《一千零一夜》在節目定位上有意下沉過去讀書評論節目的精英閱讀定位，突出了閱讀的日常性，與移動數字閱讀用戶被切割的閱讀時間和被分解的閱讀內容隱相呼應。通過節目環節設置和梁文道的導讀風格告訴人們，在移動數字閱讀環境中，只要堅持日常閱讀的每一分鐘，也有可能拼接出一個有廣度和深度的閱讀圖景。具體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節目環節設置上，每期節目的最末附上四處采集得來的普羅大眾在不同場景閱讀紙質書籍的照片，結合片頭的煙火生活氣息，有著將嚴肅讀書和人生思考與樸素平凡的日常閱讀交接在一起的意味;二是導讀風格上，梁文道在該節目中的導讀風格，也不求深求全，觀點盡量落回到最平實的土地上來，不亂拽書袋，語言表達也力求不艱澀，做到言語質樸卻有回甘。

以2015年第28夜《傾城之戀》的導讀為例，對上述《一千零一夜》的節目定位驗證一二。經典文學閱讀本是非常私密且向內用力的個體行為，用影像、文字、聲音等多媒體聚合的方式來綜合展示閱讀的日常性，勢必要在節目運鏡中獲得具體表現。《一千零一夜》的運鏡方式走敘事風，在每一集梁文道的評述中，并不只聚焦于他的講述，總會有看似不相干的特寫鏡頭進入，卻耐人尋味。例如，《傾城之戀》（二）外景錄制時恰逢雨水淋漓，梁文道左手拿著書本，右手撐著一把黑傘在雨聲中拾級走上天橋，徐徐向觀眾走來。當他停在天橋下避雨處開始自己今晚的導讀時，有一個特寫鏡頭，看似與今晚導讀的主題（戰爭和文學）無關，是一個小跑題的特寫鏡頭，就是梁文道放下自己撐的那把黑傘，把它靠在天橋下的墻壁。鏡頭悄然定格在那把靜靜倚靠的黑傘上，伴隨外面的淅淅瀝瀝的雨聲，很有種歲月蕭然的靜默感。此外，下雨天的雨傘，帶著鮮明的私人性的特征，是最日常生活的顯現，雨天就會發生的極其平常的場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出現。

這期節目梁文道的導讀也有所驗證。從戰爭和文學的角度切入《傾城之戀》的導讀，看似是個宏大敘事框架下的導讀，但是梁文道很快就指出，張愛玲“與大部分書寫二戰或者書寫抗戰乃至于書寫任何戰爭的小說家不同的地方在哪兒呢，就是張愛玲她從來沒有把這個戰爭放在她的前景”。他還引用了在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任教的黃心村的一本談到汪偽時期、淪陷時期上海的一群女作家、女藝術家的狀態的著作《亂世書寫》，認為張愛玲的書寫是“中間地帶”書寫。兩期節目基本圍繞著這個并不宏大且日常的“中間地帶”書寫來擢升立意，不空談，如家常聊天般娓娓道來。梁文道最后的小結，“像這樣的一種那么日常的生活，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樂，里面小小的感慨，或者里面負載的很沉重的中國傳統千年的家庭里面的壓迫，男女之間的鉤心斗角跟角力，這一切一切，就算到了打仗的時候，它仍然會發生，正如它不打仗的時候，也必然要存在一樣。這就是張愛玲她自己版本的一個戰爭書寫”，對戰爭書寫中的日常性表達的總結可謂勁拔有力，也恰如其分地印證了節目在閱讀上的定位。（作者單位：南昌航空大學）

參考文獻：

[1]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M].章艷，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