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律之所以被視為審慎的藝術,在于其極具理性的條文規范下蘊含著終極的人文關懷意旨,亦即法律文化中蘊涵著一種以人為終極關懷對象的精神氣質,其追求創造性的衡平,構筑而非摧毀美好,在調和理性與情感的同時,也充分顯現著邏輯演繹與語言表達的藝術,而法律人要做的是不斷磨煉這些審慎的技藝。
關鍵詞:法律文化;人文關懷;審慎
中圖分類號:D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0)22-00-02
藝術,尋求人類詩意的棲居,盡顯人類無限的自由想象與創造;法律,規則治理的事業,指引社會生活的規范樣態,兩者似乎截然對立,當有人以藝術的視角來審視被高度理性化的意志所統領的法律時,難免被純規范科學的專家們所指摘。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法律與藝術在本質上有著共同的根源,以梁治平教授“用法律去闡明文化,用文化去闡明法律”的研究范式去探析兩者關系可知,這兩種不同的文化范疇,在人文語境中殊途同歸。
1 法律文化之內涵探析
以空間跨度為視角,法律文化在不同國家、民族或地區會被賦予自我歷史沿革與約定俗成的內在實質;而在時間跨度上也呈現出不同的精神延續與文化傳承,囊括由法律條文、法律價值等構成的文化狀態。因此,無法將法律文化囿于某一固定概念,也難以劃分出特定的界限與外延。值得關注的是,在文化結構層面,法律文化被視為構建國家法治體系的核心,且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理解。就顯性層面而言,表示指引社會行為的具體條文規范及相應制度;就隱性層面而言,指代在意識形態上影響行為作出的內在觀念與思想。兩者在法律文化協調之內在精神實質下得以統一,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改革與發展探索實踐議題的延續[1]。
此外,為了避免因全球化或者法律移植帶來的法律文化沖突,有學者將復合內涵觀作為中國特色法律文化觀的邏輯起點,以最基本的要素、功能與學科作為單元形式,嘗試將與法律有關的制度與規范、意識與行為、機構與設施、價值與實施等各種法現象囊括其中,以凸顯法律文化內涵的多維性,進而實現與域外各種法律文化學說的銜接。由此可見,法律文化之復合內涵與結構要素視野將隨著不同時代認知水平的提高而漸趨拓寬,從而實現個性化、多元化的法律文化構建。
2 法律與藝術之共同意蘊:人文關懷
法律是審慎清晰、合理預測,總是基于條文規范去解決現實世界中藝術真正面臨的迫切問題,與此同時,法律與藝術在理性與感性的交互作用下所得之共同意蘊又是人文關懷。深入探尋法律的歷史背景、不同派別甚至淵源形式可知,法律與藝術都歷經了三個類似的過程。首先是古代神本與宗教階段,其次為近代人本與科學階段,最后進入現代互融與反思時期。例如,在宗教與神本還是人類原始認知與探索世界的方法之際,反映在藝術方面的無疑是諸多記錄宗教儀式的雕刻與繪畫等,同時,法律方面也呈現出了天賦神權等法制觀念與神圣的規范規則;文藝復興及啟蒙運動后,無論是技術文明還是科學理性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步,法律的制定與實施過程也逐漸技術化,從而發展成為社會科學,甚至成為了規范社會生活與行為方式所不可或缺的制度設計與秩序范式。同時,藝術界也受科學、理性思潮的影響,逐漸揭開了“摩耶之幕”,從而更加真切地描繪所處世界,例如印象主義畫派對自然界瞬間印象的刻畫等,顯現出了人性之光。
就現代法治理念而言,對人的尊重與保護,始終是整個法律體系的基本精神與內在價值,諸如民法的基本原則、權利本位的體系構造方法、人權的立法司法保護等,均充分顯現了法律文化中的人文主義精神。于法律而言,人文關懷同時存在著描述與規范的意義,并且無論是從文明演進的歷史邏輯或是規范理論方面都將指向同一結論,“法是人民自由的圣經”,如此方能“把人的世界和人的關系還給人自己”。因此,法律之所以被視為審慎的藝術,在于其極具理性的條文規范下蘊含著終極的人文關懷意旨,尊重人的價值與尊嚴、保障所有人的自由與平等、提高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水準,已然成為現代法律的終極關懷以及現代法律創制、實施的重要特征。
由此可見,藝術雖然誕生于人性的原始與自由不羈,但高級的藝術必然飽含深度的理性思考。藝術家洞悉生命與時間的紋理,超越生活中的固有邏輯局限,從而創造出獨具審美理念的作品,再通過作品傳達出生命在時間長河中的無形聯接的復雜性與真實性。而法律也并非僅僅作為實現特定社會的政治、經濟與政策的工具,其深層次的規范意旨實際上是以人為中心旨歸,亦承載著人文主義的價值理想與追求,正如伯爾曼所強調的“法律不只是世俗政策的工具,它也是終極目的和生活意義的一部分”[2]。盡管法律與藝術分別作為理性與感性的代名詞,長期以來被視為人類認識與探知世界的兩個極端,并且無論在技術層面或知識類型方面都差異明顯,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兩者實質上都在以自身獨具特色的方式,不斷接近與實現人文關懷這一共同終極目標,只是探知與詮釋已知與未知世界的角度以及方法各異而已。
3 法律文化之審慎與詩意
3.1 審慎與理性
眾所周知,審慎作為一種對理性的感知,在法律文化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其指代思考和行為的周密與謹慎,提倡公平公正地作出正確的判斷與設身處地的關懷,其原始之義為刑罰在法律上的考量,核心內涵在于適度、理性和節制。慎是審的內在規定,在慎重的情況下方能近于中道而不偏激,保持全面清醒的認識;而審又是慎的實現方式,若想取得全面客觀的認知唯有耐心細致多方考量,兩者互為表里,糅合感性認知與理性精神,歸于中道。一方面,審慎立法的原則致使立法者制定法律規范時,注重考量歷史性與前瞻性,兼顧理想性與現實性,調和問題性與體系性,折中普適性與特殊性,在立法選項、法案起草與審議、法案的表決與通過、法律修改、責任追究等立法環節慎之又慎,提高立法質量,從而實現良法善治的目標[3]。另一方面,司法職業者在踐行法律的過程中時刻保持著理性與審慎,從而在法律的理性實踐中作出審慎的判斷與決定,以致在當下人工智能浪潮的數字時代,“現代人工智能無法取代法官的審慎藝術”的觀點仍占據絕對主流。法律人始終在規范指引下努力以制度化但又細致入微的方式來化解社會糾紛,審慎辨析法理、評判曲直,正如哲學家維科在《新科學》一書中所指出的從神的裁判到常規的裁判,再到人道的裁判。這三種形式與要旨截然不同的理性演變過程,事實上代表著在司法審判活動中,人的理性及權利重視觀念日益顯現,而神性因素黯然消退的過程[4],并且司法過程并非簡單的理性邏輯的堆砌,還有人性與情理的考量。
3.2 詩意與美學
仔細研究法律文化史上眾多“亦法亦歌”的規則,就會發現那些看似呆板得與我們的性情與認知格格不入的法典條文與司法活動并無想象中的冰冷,甚至還充滿了詩意。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曾言:“法是善良和公正的藝術。”其類似理念與精神在羅馬法的諸多規范中均有所體現,甚至連同法律解釋與司法適用方面也顯現著藝術的印跡。事實上,法與詩的起源都建立在兩種本性之上,即驚奇與信奉。此處的驚奇可視為任何一個民族法律與民歌的開始,從而有學者提出詩中蘊涵有法的因素,正如法中也蘊涵有詩的因素[5]。法律文化自身涵蓋有諸多樣態的反題,例如公平與正義、秩序與自由、應然與實然、事實與價值等的對立,亦即實質上涵蓋有某種“戲劇化的沖突”,而正是這些紛呈的理念調和了傳統法學理論研究中所采取的既定的、“獨白式(主調)的”態度及方法,有效建立起了新的商談或對話規則,從而在疑難案件的處理中合理引申出更貼切的法律義理。此外,在我國古代法制史中,法之通常稱謂為律,一般也用律來命名法典,如《說文解字》中“律,均布也”。這里的“均布”實際上是對音律加以調節的工具,說明法律也類似樂理遵循某種規律,從而可以顯現出工整的視聽效果。再如傳統樂教中,“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以治天下”,以及儒家對禮樂之治的推崇,主張“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等,都表明了我國古代禮法與刑制中也暗含著規則與藝術的互通因素。由此可見,法律文化所蘊含的藝術旨趣在定分止爭、治國安邦方面也具有獨特作用。
3.3 邏輯演繹與語言表達的藝術
法律源于人類社會生活所需,法律文化中也蘊含著一種審美意趣,而這種意趣事實上還包括邏輯演繹與語言表達的藝術。以法律人眾所周知的《洞穴奇案》一書為例,該書以著名的富勒“假想公案”為藍本,通過一宗虛擬案例的不同判詞呈現出當時主要的法律思潮,并在此基礎上巧妙闡述了近五十年的法學哲理。換言之,其經典之處在于十四位法官判詞背后表達的法律精神與內涵。無論從法律規范條文、立法目的、公平正義、法官的職業等角度,或是從案件是否屬于緊急避險的討論角度出發,都充分展現了每份判詞的思考維度,雖然結論各異,但是每個維度的邏輯論證都是在法律規則的框架下展開的,同時又并非只是機械適用法律,意見背后所展現的是每個人不同的思維與邏輯能力。表面上是入罪與否的判定,實際上卻牽涉法律與道德、本能與情感等一系列關乎罪與罰的維度,而“罪有應得”或“情有可原”又都在情理之中。由此可見,法律文化中的法律論證實乃一門邏輯演繹與語言表達的藝術,一方面贊嘆于意見中嚴密的思維邏輯,另一方面則膜拜于文章中論證力極強的語言邏輯,而法律人要做的就是不斷磨煉這些審慎的技藝。同時,如柯克大法官所言“法律是一門藝術”,創造性的衡平,構筑而非摧毀美好,這也是法律作為實踐理性的使命。
4 藝術在法律中尋求詩意的棲居
“詩意地棲居”是德國著名詩人荷爾德林的詩句,法學和藝術都要與時俱進,朝著多元化的方向發展,同時不可避免地相互影響。當下法學的多元化發展,提出“在法中詩意地棲居”,意在凸顯人本主義內涵及社會正義理念,進而體現法律的人文性。在此過程中,藝術與法律的關系有一個重要的焦點,亦即從藝術家開始創作,到藝術品面向公眾,進而流轉、收藏等的每一個環節都需要法律護航。這一方面是緣于對創新以及創造力的高度重視與保護;另一方面在于藝術并非純粹以惡為本的,所以對人類道德底線的堅守尤為關鍵。近年來,層出不窮的藝術作品抄襲、剽竊事件引發了人們對涵蓋藝術創作、藝術評價等諸環節在內的我國當代藝術整體信用崩塌的危機。與此同時,法律的研判將不可避免地影響某件涉訴藝術作品的價值,在此情形下更應強調我國著作權等制度的設立意在鼓勵創作行為、平衡文藝生態,法律調整生活和市場,也對藝術創作行為進行適度調整與合理規制,并且這種合理規制不應視為對藝術創作的妨礙,而是為了實現對藝術創作的更好保護。如同帕特里克·杰·奧基夫在周林的《藝術法實用手冊》序言中寫到的“繁榮的藝術市場離不開藝術法,隨著中國藝術市場的發展,有必要建立一個旨在調整并保障這一市場的發展,激勵和保護藝術家和創作者的法律體系”[6]。如此在法律多方位的保護下,藝術方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詩意棲居。
5 結語
法律的神圣性以及審美品位的消退,終將減損其自身的權威性與合理性,甚至導致人們逐漸喪失法律信仰,亦即陷入伯爾曼所說的法律的“現代危機”,而“在法中詩意地棲居”是法律與藝術升華的最佳狀態,在凸顯人本主義內涵及社會正義理念的同時,體現了法律的人文性。法律情感事實上蘊含著對正義與良知的崇尚,追求法的詩意棲居實際上是允許將法律情感作為法律制定與實施過程中的合理考量因素,從而有效避免法律因以“理性人”為假設帶來的弊端。同時,將法律文化視為一門審慎的藝術,并非將法律與藝術混為一談,兩者仍然各自代表著理性與感性,此處意在強調法律只有堅守人本主義立場,方能更好地體現其價值與意義。總而言之,推進法律文化的進步與創新對實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現代化至關重要,而對法律文化的再研究與積極探索也將對現代化法治文化的充實有所裨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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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柏洪.我國藝術法教育的困境與出路——以美院畢業展“抄襲”為例[J].長江叢刊,2018(26):200-202.
作者簡介:魏珊珊(1995—),女,貴州銅仁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