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光

1967年4月初到1968年4月底,我給所在部隊的副團長朱友山當了一年的警衛員。1968年3月,我隨朱副團長到駐在天津的66軍軍部開會。3月20日晚上,當我們在軍部禮堂看完《沙家浜》回到招待所后,我余興未盡,知道朱副團長是江蘇常熟人,曾是新四軍老兵,于是對他說:“團長,抗日戰爭時期,郭建光他們在蘆葦蕩里養傷,除了防著日軍外,白天太陽曬,晚上蚊子咬,那真是太難熬了。”朱副團長聽了眼里含著淚花說:“小張,這是戲臺上演的,實際上當年新四軍傷病員在沙家浜養傷的難處,要比戲文中大得多。”我說:“團長,那你能不能給我講講新四軍抗日的傳奇革命故事?”朱副團長聽我這么一說,一邊褪下褲子讓我看他屁股上的傷疤,一邊給我說起他在沙家浜蘆葦蕩養傷和同日軍戰斗的事來——
1940年,我16歲,在湖邊給本村滸浦的大地主彭老大家放鴨子,3月初的一天,一個漢奸領著4個日本鬼子走過來,二話沒說就抓鴨子,我大喊:“這是彭老大家的鴨子,你們可別抓了,要是少一只,我一天就撈不著飯吃。”那個漢奸拿著槍沖我比劃著說:“窮小子,你要再喊,老子就崩了你。”
我一看他們已往布袋里裝了六七只了,知道回去彭老大還不扒了我的皮,拔腿就往西跑,跑了得有五六里地,實在跑不動了,往路邊一躺就睡著了。不知睡了多大會兒,突然感覺著有人邊撫摸我的頭邊喊:“小兄弟快醒醒,快醒醒,老這樣睡非凍病不可。”
我睜眼一看,見身邊圍著好多穿灰布衣服戴灰帽子的人,當時我雖然認不了幾個字,但是那些人臂上的“新四軍”這三個字我不但聽說過,而且還認得,會寫,就猛地爬起來抱住一個看上去年齡大點的嗚嗚哭起來。一個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的人忙說:“小兄弟,這是我們新四軍六師十八旅五十二團一營三連的劉連長,我是連部通訊員趙占同。”
我一聽果真是新四軍,高興得抓住劉連長的手說:“連長,我是個孤兒,家里什么人都沒有了,我早就想當新四軍了。”劉連長聽了剛說出一個“這”字,我就趕緊把剛才漢奸領著日本鬼子搶鴨子的事說了一遍。劉連長聽了不僅高興得讓我當兵,還大喊:“二排長,快拿兩個大米團子來,給朱友山吃,以后他就是你們排五班的戰士了。”二排長聽了一邊從包里掏出兩個大米團子給我一邊說:“小兄弟,我叫孫國安,是二排的排長,以后咱們就在一個排里打鬼子了。”
我見二排長這么親熱,抓起兩個大米團子沒幾口就吃進肚里,二排長又把五班班長姜守志喊來,姜班長見我瘦得皮包骨,也把干糧袋里的兩個大米團子給了我,連長見我吃了四個大米團子有了精神,就高興得對全連人說:“同志們,朱友山是咱常熟當地人,他雖然分到五班,也是我們全連的向導,以后咱們在吳縣、常熟、昆山三縣交界處,憑借著陽澄湖縱橫數十里,港叉星羅,水網密布,和一眼望不到邊的蘆葦,再加上朱友山給咱們當向導,沙家浜就是咱傷病員的醫院,就是咱全連戰士的宿營地,沙家浜的外圍就是鬼子的葬身之地。”全連戰士和傷病員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在沙家浜駐扎了剛剛一個星期,部隊奉命西撤,我們排長孫國安領著11名戰士和27名傷員,繼續在蘆葦蕩里養傷。我們這些人住在蘆葦蕩里,春天還好過,一到了夏天,熱浪滾滾,驕陽似火,白天隱蔽在蘆葦中那真是渾身又疼又癢,一撓就是一片血。晚上雖然涼快些,但被趕不走的蚊子咬得身上到處是包。
1940年7月初,孫排長看著藥品所剩無幾,就對我說:“友山。你知道陽澄湖附近哪里有大藥鋪不?”我想了想說:“以前我在彭老大家放鴨子時,常聽彭老大的管家說到黃土塘大藥鋪給彭老大的夫人抓藥。”孫排長聽了高興地說:“友山,準備準備,今天晚上咱就和小孟三人,我化裝成掌柜的,你倆化裝成跟班,到黃土塘大藥鋪弄些藥。”
到了藥鋪后,我隔著窗眼見藥鋪掌柜的正給一個看上去有點印象的人包了一大包藥,再仔細一看,正是領著鬼子搶我鴨子的那個漢奸。我小聲對排長說:“這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那個領著鬼子搶我放的鴨子的漢奸。”排長聽了也小聲說:“領著鬼子搶鴨子肯定是個無惡不作的漢奸,等他背著藥出門后,咱就搶他背的藥。”
于是,我們仨尾追其后,走到一個拐彎處,排長猛地撲過去,用槍頂著漢奸的腰部厲聲說:“我們是新四軍,把背的藥全部留下,你不許往后看,一直往前走。”我聽后猛地就把藥搶過來背在身上。
這時,忽聽得對面有人喊:“那不是韓副隊長嗎?”只聽漢奸大喊:“快,周隊長,有人搶我的藥。”我聽后用頭對著漢奸的肚子猛頂過去,然后趕忙跟著排長和小孟飛跑。只聽得身后槍聲響成一片,我覺得屁股上熱辣辣地疼,小聲跟排長長說了一句:“我可能掛花了。”排長和小孟攙扶著我一口氣跑進了蘆葦蕩。衛生員一看,忙給我取出了子彈。好在沒有傷在要害處,只留下了一塊傷疤。
1941年7月,日偽集中兵力對蘇、常、泰地區進行殘酷的清鄉大“掃蕩”,多虧五十二團與兄弟部隊又打回來了,我們配合他們經過近4個月的艱苦奮戰——血戰黃土塘、夜襲滸墅關、火燒虹橋機場,打得鬼子哭爹叫娘。1941年10月初,上級讓我們跟隨著大部隊撤出常熟、沙家浜、陽澄湖,渡過長江北上,向揚州附近的江都、高郵、寶莊地區挺進,開辟新的抗日根據地。
一部戲劇《沙家浜》,讓我知道了朱副團長與沙家浜的傳奇故事。之后一有空,我就讓他再講講,可是就在1969年10月27日這一天的早飯后,朱副團長聽說我父親今天要來團里看我的消息,就對我說:“小張,今天你好好陪陪老人家,等我和通訊員小鄭去軍里開會回來,再陪老人家說說話。”不幸的是,朱副團長在天津剛下火車就出了車禍,他和小鄭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有關朱副團長的好多事我已記不清了,只有他給我講的這段他在沙家浜抗日的傳奇故事,永遠記在我腦海里,激勵我不忘國恥,不忘先烈,在職的時候努力地去干好自己的工作,退了休也努力發揮余熱,力爭做一個受人尊敬的好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