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歐姬芙的藝術創作,追尋的是契合她心靈的那種感覺。無論是創作花朵、廣漠,還是動物頭骨,她都將真我的感受融入作品。不管是放大微觀體量,還是削弱和柔化空寂、遼闊和蒼莽,她都把領悟到的本真感受,無盡地展現于畫中。
關鍵詞:喬治亞·歐姬芙;藝術家;藝術創作
花是什么?是植物繁衍后代的器官,是大自然的天然裝飾品,也是人類許多場合都不可或缺的重要點綴物。畫家筆下描繪的花是什么?是具象,是抽象,還是意象?是借描繪其顏色、輪廓彰顯它鮮活的生命力,還是借此抒發一種情感?皆不是。畫家要描繪的,實則是契合他或她內心的那一份感覺。在藝術家這里,花不再是主題。每一個人面對同樣事物,都會呈現不同的感覺。一千個人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一位畫家心中的對花的獨份感覺,自然也異彩紛呈,其心中對花呼之欲出的獨特印象,被揮灑于筆墨丹青下。花是載體,畫家借著這一載體,表現的是心中的自我感覺。變幻莫測的藝術家個性,把花詮釋得千變萬化。正所謂:“已知仙客意相親,更覺良工心獨苦。”
把小巧花朵創作得最氣宇軒昂的,要屬20世紀美國藝術大師喬治亞·歐姬芙。貫穿她一生藝術生涯的創作母題,就是綻放到了極致的絢爛花朵。歐姬芙創作于1924年的《明亮的鳶尾花》,便是其代表。畫面分為上下兩部,像甩開的水袖,有一種行云流水的美感。畫家將鳶尾花花瓣的舞動表達得挺拔而含蓄,剛勁而柔韌。花的紫色分濃、淡、亮、暗、濁,層次分明,其間又有黃色、湖藍色和黑色點綴,將鳶尾花優美的花姿和挺拔的氣質,表現得光彩奪目。鳶尾花這種惹人憐愛的紫色花朵,被歐姬芙放大,放大到讓人忽略了它本身的存在,只留下滿目的紫色。從歐姬芙在1928年創作的《兩只粉紅色的浪漫海芋》中,我們也可以讀出同樣的旨趣。不到巴掌大的海芋花朵,被畫家呈現得碩大無比,花朵傲然屹立,仿佛能氣吞山河。海芋花中間的黃色花蕊,則倔強堅挺而雄起。兩朵白色海芋花的背景,是一片嫩嫩的水粉色。此畫有種說不清的味道,令人讀罷總是被畫中花朵的強悍和霸氣震憾到。《木槿花與緬梔花》《曼陀羅·白花一號》《灰色、黑色、藍色和黃色線條》等畫作,皆如是。畫家把自然界精巧可愛的各色鮮花,創作得如許壯美而碩大。要擁有怎樣的一顆心,才能如此英勇無畏,把微觀的花表現得如此威風凜凜?其人如花,如她筆下的花。
歐姬芙的一生頗為傳奇,她痛痛快快活到了98歲,找到了自己,也活出了自己,是女性獨立、自由的典范。1887年,歐姬芙出生于美國威斯康星州,父母經營乳牛場。她在該州成長,就讀市政廳學校,跟當地畫家莎拉·曼爾學習繪畫。在州首府麥迪遜市讀完高中,歐姬芙來到芝加哥藝術學院。1908年,她開始師從威廉·梅里特·切斯,這位先生是畫家兼藝術教育家,以肖像畫、風景畫和靜物畫聞名,平生培養了眾多學生。在這里,歐姬芙初露鋒芒,以油畫《無題》獲得獎項。這期間,盡管她藝術天分已然顯露,但并未對創作懷有強烈的體認。她既找不到適合自己的風格,也擺脫不掉被學院訓練過的模式感,甚至都缺乏被藝術沖撞心靈的那份激情和沖動,歐姬芙處于迷茫的困頓期。破殼的機緣出現在1912年,她參加了維吉尼亞大學的暑期課,教育家阿瑟·衛斯禮·道的觀念,一語驚醒夢中人:“藝術家應善用線、色彩、面與形詮釋自己的理解和感覺。”繪畫畫的是親身感受,這種親證的感覺,只屬于畫家自己,忠實記錄下自己的體悟,創作出來的作品才有意義和價值。至此,歐姬芙的藝術創作思想成熟,不管她一生的技藝如何純熟和演變,這條鐵律成為她一以貫之都會遵循的法則。歐姬芙的藝術生命豁然覺醒,她發掘到了自己的藝術礦脈,將有限的生命開始投入到無限的創作中,辛勤開墾。
只描繪內心的這份感覺,帶著生命溫度和靈性的作品自然吸引人。歐姬芙的繪畫,打動了一位畫廊主人兼著名攝影師史蒂格利茲。這位紐約紳士與歐姬芙,開始了長達三十多年的恩怨和藝術牽絆。他一手托舉起歐姬芙的藝術輝煌,用自己悉心設計的營銷策略,使女畫家在盛年就成為了當世的藝壇明星,可謂歐姬芙的良師益友。他也深愛歐姬芙,為了歐姬芙離開自己的妻子,而娶之為妻,但這并不妨礙他還會與別的女人擦出愛情的火花,繼而又背叛了歐姬芙,致使歐姬芙經歷過一段艱難的心靈創傷期,精神抑郁,住院治療。不過,二人始終是志同道合的知音和相互給予靈感的藝術繆斯。有趣的是,卅載相遇,兩人共同生活的時間,也不過三五年。原因是歐姬芙找到了安放靈魂的精神家園,那是一片遼闊、廣袤、空曠而孤寂的大地。只有在這里,歐姬芙的心,才擁有久違的清涼與安祥,還有源源不斷的藝術靈感。這里是美國的新墨西哥州,此處有紅巖峭壁、沙漠和仙人掌,還有炙熱的陽光和印地安村落。這里原本就是印第安人的故鄉。溫暖而干燥的新墨西哥州,屬于典型的沙漠氣候,是與繁華時尚的紐約迥然不同的地方。歐姬芙從紐約搬到這里,并且深深依戀。景致迷人的荒漠和群山,荒蕪,原始,干燥少雨、烈日當空的蠻荒之地,成為她藝術創作的極大源泉,并且這一源泉綿延不絕。在新墨西哥州,歐姬芙找到了內心真我。原始和狂野、恢弘與遼闊、壯美同孤寂,這些是滿足她內心需求的不竭的力量源泉。正是這種與現代化都市背道而馳的能量,激起畫家內心一份獨有的感覺。她把這種內心體驗,全部呈現在了作品里。
歐姬芙在1936年創作的《紅色山崗和白云》,頗能說明問題。在她筆下,廣袤的山崗和山崗背后的群山,以及比遠山更遼遠的天空,還有天空上的兩朵白云,都蕩漾成了濃郁的色彩和綿延的浪波。畫家把這些近景遠景全部抽象概括,凝練成她心中的景致。正是因為她深深摯愛著洪荒的新墨西哥州,她筆下的沙漠枯山,全部變得溫柔而優美,畫作恬淡又寧靜。1937年歐姬芙創作的《我的后院》,是同樣的韻味。突兀嶙峋的山體被畫家賦予上溫情的美感。群山是塊狀的色彩堆積,用濃淡干濕區分不同的層次。山體、天穹、廣漠、植被,全都凝練成芬芳的色彩,被婉約地表達出來。其他作品一概如是。畫家不但在這里挖掘到藝術的靈感,還收獲了健康的體魄。她在這里越來越健康,爬山,繪畫,交三五知己,吃綠色食品。她不化妝,搭一件素色袍子,除了滿足生存所需,褪去所有的外在附庸,人變得愈發清簡。
時間的遙遠和空間的虛無,生命的花開花落和靈魂的常住不滅,都被黃沙與烈日吞沒與侵蝕,歐姬芙把這些感覺,全部融化到了作品中。1935年,她創作了《公羊頭、白蜀葵和小山》。畫面居中處是一具龐大的公羊頭骨,羊角如展翅翱翔的巨翼,直沖云霄。羊頭則氤氳泛化成奧妙的抽象物,羊頭下面是綿延的紅褐色山巒,背景則是霧霾藍的天穹和白色絮狀云朵。頭骨一側,有一朵黃白色的蜀葵花。不要追問畫家要表達的內容,倘若非要格物致知,那么內容就是一種意境和韻味;也不必探索畫家要創造的意義,若是必須窮追其意,那么真意就是契合她內心的一點感覺。這種感覺,只屬于歐姬芙,只不過她如實再現。每一位偉大的藝術家的創作立場,必不是到自身之外去尋求藝術的靈性,而是在不斷破除一切局限和外在觀念的過程中,尋找到真我和真我下的那種真實感受。歐姬芙在大漠孤煙、長空萬里中,觀望周遭景物,提煉到擊中她內心的結構和特征而已。公羊頭骨是主題嗎?蜀葵花是主題嗎?山脈和蒼穹是主題嗎?都不是。畫家的感覺才是主題,畫家只是把契合她內心的感覺表達了出來。抽象和具象都不重要,元素和縱深關系也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她畫出了心中的那點感覺。藝術的高妙處,就在于每個人的感覺都各有不同。忠實真我的,方是好的藝術作品。
細細體會歐姬芙的繪畫作品,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她在創作鮮花類題材時,是用龐大體量來駕馭微觀實物;而在創作廣漠類素材時,卻是用秀美和纖柔來調和原始的粗獷與豪邁。這種一張一弛、互為表里的創作手法,盡管方向不同,但她窮盡一生的所有作品,皆是在處理這種矛盾對立又統一的關系。她的作品,格外重視意境和氣韻。因為融入了自己的內心體驗,所以其作品有了啟示和象征,追求言外之旨和象外之意。歐姬芙打破了一切世俗的框架和限制,這些限制是自大的人類偏執的錯誤觀念。歐姬芙通過掃除這些牽絆,找到了本真。本真的感覺,來去自由,千姿百態。真摯不羈的女藝術家,也把自己活成了純粹的藝術品。
歐姬芙她愛什么?她是愛新墨西哥州的荒漠、峭壁、滿月和空曠嗎?是,又不是。她愛這些,卻不僅僅愛這些。她真正愛的,是與荒漠、峭壁、滿月和空曠不可分割的那種感覺。這種感覺自久遠而來,讓她的心靈安住當下。
作者簡介:
王彧濃,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