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商業銀行、國有企業多管齊下破解小微企業融資難題

◎文/谷 雨

筆者在多年的商業銀行工作實務中，目睹了小微企業在融資過程中遇到的種種障礙，同時也看到了國家支持小微企業發展的堅定決心，結合自身工作經驗，從細化機制改革、促進要素流動和以大數據信息支持企業發展等方面，對政府、商業銀行和國有企業在后疫情時期城市經濟發展中如何發揮各自的作用和優勢，助力小微企業發展提出幾點思考和建議。

一、引導國有企業主動擔當作為，細化機制改革，助力小微企業盤活存量資產，獲得更加充分的金融支持，改善區域營商環境

（一）金融機構在支持小微企業過程中遇到的困難

在城市經濟中有一類很具有代表性的小微企業，本來擁有可以作為融資風險抓手的優質資產——大中型企業的應收賬款，但因為無法取得債務人對應收賬款的確認，商業銀行難以對其充分授信。

這類小微企業圍繞大中型企業開展生產經營活動，主要的業務是為大中型企業做配套加工生產，處于大中型企業的上游。這類小微企業往往持有對大中型企業的應收賬款，可以用來作為銀行融資的第二還款來源，成為商業銀行授信的風險抓手。因為在實務中，經常有很多家小微企業為一家履約能力較強的大中型企業提供配套生產，大中型企業成為小微企業生產所圍繞的 “核心”，所以習慣上也稱這些大中型企業為“核心企業”。

事實上，商業銀行針對此種資產，是有一系列專門的業務產品的，比如保理融資、應收賬款質押融資等。前者是商業銀行受讓小微企業持有的對大中型企業的應收賬款，取代小微企業，作為大中型企業的新的債權人，并以向小微企業支付購買這項收款權利對價的方式為小微企業提供融資；后者是商業銀行作為應收賬款的質押權人，取得他項權利，以該應收賬款作為擔保品，向小微企業發放融資，商業銀行有權以收到的應收賬款項下回籠資金優先作為貸款的還款來源。

辦理應收賬款項下的融資業務，銀行需要應收賬款項下債務人出具 《應收賬款確認函》。《應收賬款確認函》是債務人向擬受讓應收賬款或提供應收賬款質押融資的銀行簽發的，確認擬轉讓或擬質押的應收賬款真實存在，并且承諾將應付款項支付到融資銀行指定賬戶的函件。《應收賬款確認函》要點有二：一是債務人確認債權人已經合格履行了商務合同約定的義務，應收賬款不存在權利瑕疵，且不存在抵消或撤銷的事項，該筆應收賬款真實足額存在；二是債務人知悉該應收賬款擬轉讓給銀行或擬以銀行為質押權人設定質押，并承諾在償還時，將款項及時足額支付到融資銀行指定的賬戶 （保理融資為融資行的賬戶，應收賬款質押融資一般為債權人在融資行開立的賬戶）。

在信貸實務中，出于種種原因，核心企業往往沒有動力甚至拒絕出具 《應收賬款確認函》，更不愿做出將其應付款項匯劃至應收賬款債權人和融資銀行指定的賬戶的承諾，這將大大削弱銀行對應收賬款的控制力，增加業務風險，使得銀行不敢接受應收賬款作為發放融資的風險抓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實際業務中，保理或者應收賬款質押業務十分有限，一直以來這個問題困擾著小微企業，也困擾著商業銀行。

（二）建議國有企業主動擔當作為，發揮自身獨特優勢，將機制改革進一步細化，為小微企業融資提供便利，改善小微企業營商環境

通過上述分析，不難看出解決問題的關鍵在于核心企業能否配合簽署 《應收賬款確認函》。國有企業往往實力較為雄厚、體量大，很多是工信部企業劃型標準下的大中型企業，履約能力較強，又最終接受國資委的領導。因此，是否可以考慮從國有企業做起，由國資委引導國有企業主動擔當作為，率先垂范，將機制改革進一步細化到及時配合為與其合作的上游小微企業簽發 《應收賬款確認函》便利其融資，帶頭為扶植小微企業做出貢獻。

具體而言，就是由國資委要求其最終出資或實際控制的國有企業，在與其合作的上游小微企業有融資需求的時候，積極配合銀行確認應收賬款，并按時、足額履行付款責任，做誠信經營的表率，帶頭倡導建立誠實守信的社會信用文化氛圍，支持小微企業發展。此外，還可以通過國資委或政府的企業服務機構，建立銀企對接機制，主動向銀行推薦合作良好的上游小微企業，配合銀行對其提供融資支持，改善小微企業營商環境。

（三）具體操作方法與展望

在具體操作層面，可考慮由國資委、人民銀行、銀保監局聯合以《通知》的形式向全市國有企業提出要求。首先，在《通知》中明確政策的目的和積極意義，統一思想認識；其次，對《應收賬款確認函》的內容進行標準化，全市國有企業可使用統一的制式文本，確保法律風險可控，避免各家企業法律審查標準不一形成阻力；最后，規范制定流程，避免操作風險：比如首先由商業銀行向核心企業出具《貸款意向函》，表明擬為小微企業辦理應收賬款項下融資的意向，然后核心企業針對意向函上記載的企業，書面出具《應收賬款確認函》，確認應付賬款的金額和賬期。當然，核心企業也可以主動向商業銀行推薦合作上游企業名單，商業銀行根據名單結合調查情況，向核心企業出具《貸款意向函》。

上述政策可以先在部分配套上游小微企業較多的優質國有大中型企業試點，在實踐過程中總結經驗，完善流程，成熟以后向全市國有企業推廣，并為混合所有制和民營、外資企業做出示范，進一步制定相關配套鼓勵政策 （比如對于積極完成應收賬款確認的企業，在稅收上給予一定優惠等），推動天津市營造積極、務實、友好的小微企業營商環境，吸引更多的優質企業在津發展，進一步提升市場活力，激活經濟。

二、推廣應付賬款同期限票據化，促進資本要素流動，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破解小微企業資金緊張、融資貴的難題

（一）資本要素流動受阻是小微企業資金緊張、融資成本高昂的重要原因

據央行發布的2013年社會融資規模統計數據，2013年全年社會融資規模為17.29萬億，可知全社會融資利息約占當年社會融資規模的30%：

這個數字表明從全社會來看，借款人取得的融資中，平均超過三成都用于支付了利息，而不是用于實體經濟生產，融資成本高昂。

那么造成企業資金短缺、融資成本高昂的原因，是否是因為貨幣供應量不足呢？

表1顯示以下事實：一是近十年來，我國貨幣供應量（M2口徑，下同）不但沒有減少，而且是在逐年正向增長，且有一半年份，貨幣供應量的環比增長率超過了GDP的環比增長率；二是近十年來，我國貨幣供應量均超過了同年GDP，且M2對GDP的超額覆蓋程度是持續遞增的 （從中國的M2與中國GDP的差額持續增加可以看出）。

因此，顯然小微企業資金緊張、融資成本高昂，并非主要由貨幣供應量相對GDP增速不足引起。

不難發現表1還有第三個重要特征：

近十年來，我國GDP/M2均小于1，而美國GDP/M2均大于1，我國GDP/M2均小于美國的指標。

根據費雪方程：

其中，M為一定時期內流通貨幣的平均數量，

V為貨幣流通速度，

P為各類商品價格的加權平均數，

T為各類商品的交易數量，

P×T可以理解為 GDP，M可以理解為廣義貨幣供應量 M2，因此，有：

所以，

因此，我國GDP/M2指標小于美國，說明中國的貨幣這一資本要素流通速度相較美國是偏慢的，中國的貨幣媒介經濟的效率相對較低，貨幣這一重要資本要素的流動受到了制約。貨幣在媒介交易的過程中存在 “漏出”或者被“貯存”起來了，退出了流通，或者說要素流動被阻斷了，其主要原因就是應收賬款的存在——物的交易完成了，但是貨幣卻沒有同步完成流動。

表1 2010—2019年中美GDP及貨幣供應量（M2口徑） 單位：億元人民幣

（二）通過同期限應付票據替代應付賬款，以票據作為新的資本要素載體，切實緩解小微企業資金壓力，降低小微企業融資成本

從根本上說，貨幣的本質是一般等價物，在經濟交易中起到的是媒介作用。如果存在另外一種媒介可以替代或部分替代貨幣作為新的資本要素載體，改善資本流動性，買賣雙方都樂于接受，且當使用這種媒介的時候，不需要支付利息，那么，就可以大大減少經濟中的應收賬款，降低企業乃至全社會的融資成本。商業承兌匯票就是這樣的一種媒介：一方面，以商業承兌匯票替代應收賬款，可以提高收款方的資產流動性；另一方面，以票據作為結算工具，可以不必支付貸款利息，節約財務費用。

所謂匯票就是出票人簽發的，委托付款人在見票時或者在指定日期無條件支付確定的金額給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據。由銀行以外的出票人（如企業）簽發的匯票就是商業匯票。通俗地說，商業匯票本質上是一張欠條，但這張欠條受票據法保護，比應（收）付賬款具有更好的安全性和流動性，特別是可以通過銀行對其進行增信，進一步增強其流動性。

商業匯票由承兌人付款，根據承兌人的不同分為銀行承兌匯票和商業承兌匯票。在電子商業匯票的環境下，銀行承兌匯票是由銀行或企業財務公司作為承兌人的商業匯票，商業承兌匯票是由除銀行和企業財務公司之外的法人或其他經濟組織作為承兌人的商業匯票。

（三）具體操作方法

1.在企業端引導付款人以應付票據替代應付賬款

鼓勵和引導在供應鏈中處于優勢結算地位的企業，向上游客戶開立商業承兌匯票，用以置換原先的應付賬款。

本方案可以在市國有企業先行先試。國資委對國有企業考核時，可以設立一項指標：商業承兌匯票滲透率=0.5（期初應付賬款余額+期末應付賬款余額）/該時期內商業承兌匯票累計簽發額。該項指標越低，考核得分越高，以鼓勵核心國有企業使用商業承兌匯票去替代應付賬款，同時要求國有企業為持有由其承兌的商業匯票的小微企業從銀行融資提供便利（主要是提供營業執照、公司章程、財務報表復印件及簽署征信記錄查詢授權書等）。

2.在銀行端將用信主體和受信主體相分離，提供增信服務

商業銀行將傳統的對于承兌申請人或貼現申請人授信，且受信主體和用信主體為同一單位的方式，轉變為對擬質押或貼現商業承兌匯票的承兌人進行授信，對持票人發放融資，將受信主體和用信主體相分離：對承兌商業匯票的核心企業授信，向作為持票人的小微企業，以換開銀行承兌匯票或貼現商業承兌匯票的方式提供融資。

商業銀行還可以對于小微企業持有由核心企業承兌的商業匯票，提供增信服務（出具保證融資函或辦理保押或保貼業務等），實現增信和資產的盤活。這樣，商業銀行便可以幫助小微企業盤活應收賬款，小微企業獲得銀行融資的同時，不必再支付高昂的利息，從而大大降低財務費用，而銀行將風險抓手放在核心企業的強大履約能力之上，自身經營風險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三、架起要素在信貸市場和資本市場流動的橋梁，探索使用橋隧模式破解“兩高”企業融資難題，最大程度保全市場主體

這里的“兩高”企業是指具有高科技、高成長特征的企業。在國家大力建設以創業板為代表之一的多層次資本市場和鼓勵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背景下，此類“兩高”企業在當前及未來的一段時期將越來越多。這類企業往往處于初創期，擁有核心技術或知識產權，擁有較好的發展前景，但當下因為缺乏有效抵質押品或可以為其提供合格保證的擔保人，在傳統銀行授信框架內，很難從銀行體系獲得充分的融資。另一方面，因為企業處于初創期，每股凈利潤較薄，股票價格較低，如果采取傳統的股權融資，將會稀釋大量股份，甚至危及公司的控制權，企業所有者認為企業未來經營前景良好，股權價格升值空間較大，甚至可能上市，因此也不愿意以低廉的價格出讓公司股權獲取融資。

針對此種情況，建議可以采取架通信貸市場與資本市場的 “橋隧模式”開展融資。所謂橋隧模式（見圖1）就是指在擔保公司、銀行和小微企業三方主體組成的傳統擔保貸款模式中，引入第四方主體——業界相關者：包括風險投資機構和上下游企業等。第四方主體以某種形式承諾，當企業現金流發生未預期的變化而導致財務危機，進而無法按時償付銀行貸款時，第四方將以股權收購等形式進入該企業，為企業注入現金流，用以償付銀行債務并保持企業的持續經營，避免企業破產清算，從而最大程度保留企業潛在價值的一種融資安排。“橋隧模式”破解了傳統模式中，因缺少有效反擔保措施，擔保公司不愿為上述“兩高”企業提供融資擔保的難題。

舉例而言，A公司為研發制造新材料的小微型企業，擁有金屬新材料相關的自主知識產權專利技術，目前總股本1000萬元，上年收入5000萬元，稅后利潤300萬元，因此，每股收益=稅后利潤/總股本=300/1000=0.3元/股。

現A企業需要進行技術升級改造，擬融資600萬元。該企業核心資產為專利技術，主要固定資產為專用生產設備。考慮到技術的專業性，價值難以評估，且技術需與專用生產設備、專業人員配套使用，市場能夠接收該技術的企業較少，專用設備變現能力不強，銀行難以通過專利權質押或者設備抵押提供融資。

同時，A企業具備高成長的特征，未來三年可能在新三板上市，創投機構很踴躍，樂于以入股的方式為企業提供資金支持 （但不愿意提供連帶責任保證擔保），但A企業不愿在當下出讓股權換取資金，因為目前股票價格較低，若現在立即出讓股權，則股權會被賤賣，公司控制權稀釋程度也過高。

從企業的角度，按照10倍市盈率計算，若目前接受以股權方式融資600萬元，則需要出讓股權：

融資額/（凈 利潤/總股本 × 市 盈 率 ） =600/（300/1000×10）=200 萬股，

圖1 橋隧模式示意圖

出讓股權比例高達200/1000=20%。企業認為技術升級改造后，在未來的一年里，稅后利潤可以翻番，達到600萬元，每股收益將達到600/1000=0.6元，彼時，同樣融資600萬元僅需要稀釋10%的股權，即：

現在，B擔保公司愿意在C風險投資機構為其提供反擔保的前提下，為A公司從銀行融資提供擔保。

C風險投資機構提供反擔保的前提是，與A企業簽訂代償期權協議，約定一旦觸發擔保，C可以承擔B代償的損失，但同時C有權以每股1.5元的價格收購A企業的股權，實際上就是賦予C機構一項看漲期權。

A企業之所以不愿意按照 （每股收益×市盈率=0.3×10=）3元/股的價格出讓股權接受創投機構的入股，卻愿意接受按照每股1.5元這一更低的價格與C風投機構簽訂代償期權協議，是因為A企業相信大概率不會發生違約和擔保代償事件觸發行權。

這樣，在C風投機構的參與下，一方面，A企業可順利獲得銀行融資，得到發展壯大；另一方面，一旦發生代償，C機構將以股權收購對價支付代償款，保障了銀行和擔保公司的安全，同時入股A企業，避免了A企業資不抵債被破產清算，最大程度保全了A企業主體和潛在價值，幫助企業渡過暫時的難關。C機構看重的是A企業的高成長性，以低成本獲取股權后，將來有可能通過上市退出獲利。

橋隧模式的優越性在于：

1.架通了信貸市場與資本市場，使得高科技和高成長潛力的小微企業，通過風險投資機構實現外部增信，獲得擔保公司的信貸擔保支持，完成融資；

2.降低了擔保公司的代償損失風險；

3.使銀行的小微企業貸款有了“第二道風險防線”；

4.使小微企業面臨財務困境時，最大程度地保全主體，避免價值流失，業界相關者則能夠以較低的價格獲得具有較好成長潛力公司的股權。

有鑒于此，筆者提出的建議是，可以考慮成立“科技型企業融資促進領導小組”，由其搭建高科技企業信息庫，向商業銀行、科技型擔保公司和風投機構推介項目，推動入庫企業以“橋隧模式”取得融資。

首先，通過天津市國資委、科委、市場監管局等機構，梳理天津市存量“兩高”企業名單，并向社會公開發布征集“兩高”企業的信息，自愿申報。

其次，組織專家對申報擬入庫企業的科技成果的先進性、研發轉化能力和經濟價值進行評價分級，根據專家評估結果，擇優入庫。

第三，由政府部門對接為科技型企業提供特色融資擔保服務的專業公司和高科技行業的風險投資機構，為入庫企業擇優提供聯合擔保服務，達成意向后，向商業銀行推介。

最后，商業銀行根據項目方案獨立決策發放融資。

此外，上述方案還可以對接媒體風投項目推介節目或者組織科技型企業創業大賽，打造成品牌，吸引更多的“兩高”型企業、風險投資機構、擔保公司和商業銀行積極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