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人魚戀不同的愛情觀

石瑞

在歷史的長河中，愛情始終是中外文學創作的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東西方對于愛情的看法卻是不同的。這種愛情觀的差異，在中西方文藝作品表達相似主題時，看得尤為清楚，譬如，“人魚戀”。

鮫人，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魚尾人身的神秘生物，在干寶《搜神記》和《山海經·海內南經》中就有記載。無獨有偶，西方童話中也有《美人魚》的故事。人魚戀這種唯美浪漫的愛情，是一個不滅的題材。不過，同為“人魚戀”，但在口口相傳、戲文改編、影視改編的藝術形式輾轉中，折射的是不一樣的愛情觀。

電影《小美人魚》中，

“人魚戀”最終破碎

電影《小美人魚》，根據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改編而成。

故事里，作為海王的第六個女兒，小美人魚生活在無憂無慮的大海里，和五個姐姐不同的是，她喜歡聽人世間的故事，喜歡用石頭雕刻出來的大理石像。她擁有高貴的出生，光潔的肌膚，蔚藍色的雙眼，但唯一缺憾的是她沒有自己所向往的人類雙腿，她的下半身是魚尾。

15歲那年，她終于可以浮出水面，自由活動了。她看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人類，看到了一位英俊的王子，看到了他的生日焰火，她隨著他們高興，隨著他們歡笑。突然一場風暴將王子打入海底，小美人魚勇敢地穿過了因風暴打碎的船梁和木板，用嬌小的身軀把王子的身體托出水面，帶他到達一個安全的地方，直到有個年輕的女孩子走過來，她才跳入海里。

從此，她希望能得到王子的愛，渴望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她時刻關注著王子，她覺得王子就是她的真愛，她盼望生活在人類的世界中，與王子生活在一起。只有女巫能夠幫助她，于是她與女巫做了一個交易，用自己甜美的嗓音換取自己向往已久的雙腿。成為人之后，她不能再回到父王的宮殿，一旦得到王子的愛，她就成為了人并擁有自己的靈魂。但如果得不到王子的愛，她就會在王子成婚那天的第二天早上變成海上泡沫。對王子的愛戀和對人類世界的渴望，使她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這個舉動是破釜沉舟式的，有著極大的冒險性。

小美人魚幻化成了人，但是她說不出話，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對于王子的愛，王子對于小美人魚而言是一切，而對于王子而言，小美人魚卻是“比較喜歡的寵物”式的角色，因為他的內心深處有一位自己愛戀的女子，那就是他認為救過自己生命的小公主。如果小美人魚能夠說話，她能夠為自己的愛辯解，然而她的悲劇就在這里，她擁有了雙腿，卻失語了。

令人失望的是，王子愛上了另外一位女子，而最后，小美人魚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京劇《碧波仙子》中，

“人魚戀”結局圓滿

中國傳統京劇《碧波仙子》，根據田漢先生《金鱗記》改編而成，講述的是中國北宋時期的人魚戀奇事。

丞相金寵的女兒牡丹，自幼與書生張珍指腹為婚，后來張家衰敗，金家意圖賴掉婚事，但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只推說讓張珍在碧波潭旁邊的小屋攻讀詩文，暗中卻在找機會將公子逐出家門。金家的冷漠、書屋的冷清、生活的清苦，使得書生張珍常常在碧波潭邊傾訴真情。

碧波潭的鯉魚仙子，長久與水族的兄弟姐妹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一起打鬧，一起嬉戲，只因常常聽到張公子在碧波潭旁的真情傾訴，心生惻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這位公子。但金家小姐牡丹嫌貧愛富，對公子的不聞不問，更加引發了鯉魚仙子對張公子的同情。鯉魚仙子將自己幻化成了金牡丹的形象，對張公子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張公子自然非常感動，發誓一輩子愛這位真情的牡丹。

元宵佳節到來時刻，真假牡丹在花園相遇，鯉魚仙子隱去身形，張公子誤將真牡丹認作假牡丹，而被真牡丹污蔑為狂生，金家趁機將張公子趕出相府。后來鯉魚仙子追上公子，假說在父母面前只能假裝翻臉，兩人和好如初，一同去長街觀燈，又遇上前來觀燈的金老爺，金老爺見張珍與金牡丹一起觀燈，頓時怒不可遏，將兩人捉回相府中，真假牡丹再次相遇，兩人大鬧金府。金老爺終于發現家中出了怪事，他請鐵面無私的包拯來判案，結果鯉魚仙子的伙伴也化作包拯的模樣來攪局，使得真包拯終于接受了，哭為真，不哭為假的假包拯的提議，留下了趨炎附勢的金寵一家。金老爺又請來張天師捉拿妖孽，天兵天將隨后也前來，一番與天兵天將的爭斗無果后，觀音菩薩前來搭救，為了求得真情，鯉魚仙子甘愿舍棄隨菩薩修行的大隱，而選擇了剝去金鱗三片、打入凡間受苦的小隱。

鯉魚仙子的這種寧愿舍棄逍遙的神仙日子，而甘愿與心愛之人成婚的心愿，正好契合了中國女性圓滿成家的婚姻觀。

中西方文化中的愛情與自我

在小美人魚和碧波仙子的愛情故事里，鯉魚仙子與小美人魚都經歷了由魚到人的幻化，幻化中都有痛苦，真善美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甚至結果都是兩個善良的靈魂終于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圓滿，但兩位主人公的圓滿是不同的，愛情的結局也迥然不同。

小美人魚由魚到人，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失去了自己甜美的嗓音，而她幻化成人的未來，只能依賴于那位陸地王子對自己的愛戀，所以她的幻化非常有冒險性，最后因為自己的善良，她放棄了生存，變成了海上的泡沫。

而鯉魚仙子由魚到人的幻化是自如的，她有自己的自由，幻化成人也是自己的選擇，只是到最后為了自己的愛情她忍受了被剝去金鱗的痛苦，變成了凡人，但是她得到了自己的真愛。

其實，這種故事走向的不同，各有其生發的文化土壤。在中外文化歷史的長河中，愛情是一個不滅的主題。但是兩種文化體系內女性對于愛情的看法不同。

西方文化中，為了愛情，有很多人犧牲自己的生命。俄羅斯詩人普希金為了愛情甘愿決斗而犧牲生命，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寫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的句子。在世界文學史上，反映愛情的作品更是數不勝數，出現了一系列愛情至上的經典小說，塑造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靈魂，如莎士比亞戲劇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巴黎圣母院》中為愛拋棄一切的敲鐘人、《雙城記》中為自己所愛之人的幸福放棄了自己生命的卡爾頓。因此，西方人認為，愛情本身是一種價值，持有“愛情至上”的觀點。

因此，在西方的人魚戀故事里，小美人魚用自己甜蜜的嗓音換取了人類的雙腿，但她卻沒有得到王子的愛情，根據她和女巫的交易，得不到王子的愛情就只能在王子婚禮的第二天早晨化成海上泡沫。但她有一個選擇，用刀殺死摯愛者，讓他的鮮血流到自己的雙腿邊，她就能恢復到原樣，回到自己從前的家園。但是當她看到沉睡中王子英俊的臉頰、新娘子美麗的面龐，她的善良讓她徹底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她毅然將五位姐姐用美麗長發換來的匕首扔向了遠方，太陽出現的時候，她化作了海上的泡沫。

小美人魚的愛情是深沉的、執著的，這種思想符合了西方文化中女性的大膽奔放式的愛情，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的幸福，甘愿失去自己的生命。因此小美人魚的結局在其看來也是圓滿的，因為她的善良，最終讓她得到了不滅的靈魂。

這種故事，符合西方女性對愛情的看法。她們往往認為愛情是自己的行為，與家族沒有特別大的關系，有愛就去愛，沒愛就離開，或是為了使所愛的人有個更好的歸宿而甘愿犧牲自己的生命。

而在東方文化里，從《詩經》到明清小說，都能看出，中國女性的婚姻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它常常涉及一個家族的興衰。因此中國女性的婚姻，尤其是封建時代女性往往無法給自己做主，這些故事中的中國女性角色，思想里多有一種“從一而終”的觀念，因為傳統和道德的約束，她們的幸福也就僅能局限在講究百年好合、追求圓滿的婚姻上面。

故事中的鯉魚仙子不是凡人，不懂凡人中的一切爾虞我詐，也不懂人類的嫌貧愛富，她所知道的就是愛一個人，就是要忠于一個人，哪怕付出再多的痛苦和折磨，哪怕把自己1000年來的修煉功力競相失去，只要能夠和心愛的人待在一起，她就覺得值得。

在與真包拯的斗智斗勇中，她的海底伙伴巧妙地向真包拯傳遞了一條信息，有真情才是真的，沒有真情就是假的，而這一信息正好就是鯉魚仙子所要傳達的信息，人類只有真情才能得到幸福。正因為此，包拯放棄了這場案件，天兵天將放棄了與水族之間的爭斗，觀音菩薩也受到了感動，愿意幫助她回歸人類，得到真愛。

鯉魚仙子的愛是隱含的、內斂的，甚至是勇敢的，但最終她的愛情圓滿，體現在她得到了圓滿的婚姻，得到了自己所愛的人，這種愛情正好符合了中國文化中的女性婚姻觀，婚姻是人生大事。

一出“人魚戀”，兩種愛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