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蔚

什么是“首登”?
首登是史上第一次有人站在山頂上的一剎那,還是人類賦予這個行為的社會概念。
前不久,一場關于“首登”界定的是非論戰大幕徐徐拉開。
故事是這樣的,一撥登山者花費數萬元,向四川登山戶外運動協會(以下簡稱“川登協”)申請了一座未登峰的許可證,帶著十人規模的隊伍,朝著邛崍山脈的山峰進軍。他們此行的目的正如隊伍橫幅上寫著的那樣——未登峰首登暨山峰命名。
幾天后,登頂成功的隊員們曬出了川登協出具的登頂證明:“于2020年11月7日12時10分,在攀登邛崍山脈的醍醑山峰時,到達海拔5350米頂峰(首登),特此證明。落款,四川登山戶外運動協會。”
連同這張登頂證明一起曬出來的,還有他們站在頂峰的照片。一行人朝著山峰頂點走去,矗立在最高處的,是象征著山頂的、足足有半人高的瑪尼堆……
等等,瑪尼堆?
如果他們是川登協認可的該座山峰首登者,那么不知何時就已在山頂壘砌瑪尼堆的人算什么?
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編出了段子:
“一定是他們自主攀登時,把瑪尼堆的石頭背上去的。”
“不,不是他們背上去的。瑪尼堆是山頂上天然形成的。”
事情越鬧越大,這把火從對個人的戲謔諷刺,慢慢燒到了川登協。眼看事情漸漸失控,川登協在一周后出具了《關于登山運動山峰首次攀登的界定》的公告:
“人類的登山活動由來已久,作為現代體育運動項目之一的登山運動在我國開展的時間相對較晚。為了推廣和發展登山運動,根據《國內登山管理辦法》、《四川省登山管理辦法》的規定,在取得合法登山行政許可后,第一次有組織、有計劃、并借助登山器材以登頂為目的的登山運動稱之為首登,登頂后根據《登山管理辦法》的規定,由省登山戶外運動協會出具登山成績認證。”
我找遍了《國內登山管理辦法》、《四川省登山管理辦法》規定,也沒有找到“只有合法取得許可證后的首登,才被認可為首登”的法理依據。更重要的是,川登協、青登協、藏登協乃至中國登協,以及世界上任何一家機構組織,是否有資格認定或否認一次山峰登頂的客觀事實?換個角度說,“不合法”的首登,還算不算首登?
顯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因人而異。從公權力層面,山峰的首登必須以申請許可證為第一要件,否則即使偷登登頂了,也不會被國家認可。
但是偷登登頂,會被登山群體普遍認可嗎?事實是,假如一名攀登技術嫻熟、圈內頗有聲望的攀登者,想嘗試一座高難度未登峰或是一座山峰的高難度線路,即使是偷登,在民間也可能被認可為一種“英雄主義”。
正如一名網友評論道:“被噴這人反正不是基于事實的首登,而是登協認可的‘首登,這種‘首登在專業領域里反而成了一種恥辱。比搞笑諾貝爾獎還不如,至少人家出發點就是搞笑。”
至少在一座未登峰明碼標價為數萬元費用的四川,這種行為的“偷登”本身就多少帶著一絲草根對抗秩序的色彩。即使,這種“偷登”未必基于一種程序上的正義,即使,這種“偷登”對于老老實實繳納費用的攀登者來說,也是一種不公。
“合法首登”淪為笑柄的背后,本質上是積怨已久的民間攀登者,與獨攬山峰許可大權的地方登協,二者日益激化的矛盾。
如果我們把攀登比作一門藝術——事實上,成熟的自由攀登者在一座山峰上實踐著自己的理想、施展著純熟的技術,這確實是一種藝術——世上定不會有一部電影、一幅畫、一首曲子因為它創作的過程沒有得到法律的許可,而不被認可它的“偉大”。
川登協的這篇公告更像是一紙檄文。從此,四川山峰的“首登”徹底割裂成兩種情況:合法的首登,以及事實上的首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