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斌 康劍飛



2020年初始,所有發生的事情已經提示我們,這個鼠年將是人類歷史上不平凡的一年,從伊朗擊落客機到中國武漢暴發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這個春節假期注定給我們留下深刻的記憶。從歷史角度來看,遇有重大事件發生一般會產生兩個方面的重要反應,一是促使人類推動科學技術的發展,找到解決問題的技術方法;二是引發我們對人類命運的思考:我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因為疫情,我們被動地守在家里,同時也給了我們安靜下來思考問題的機會。由此,我突發奇想地建了一個群,沒有目的,沒有訴求,只是想嚴肅地聊一些與我們內心有關的話題——可能是藝術,也可能是其他。我本人也希望在這個群里充當一個拋磚引玉者,引出話題、引出思想、引出方法。
首期嘉賓盛葳的主題是《藝術與災難》,第二期嘉賓吳嘉玉的主題是《人類災難與社會設計》,分別梳理了人類藝術與災難史,以及介紹了藝術教育的前沿學科,第三期嘉賓馮海濤把主題拉回到中國,拉回到中國傳統藝術領域,《傳統何用》成了第三期討論的焦點。
使用微信群的方式進行交流,在今天似乎顯得有些“傳統”,我也正想通過這種傳統的方式體現一種在場感,微信60秒的語音也使得我們的交流必須簡明扼要。目前,我們已經建立了兩個(交流)群,以及一個主講群,也借用了一些網絡技術達到(在其他平臺)同時傳播。我們希望建立一個松散的群體,慢慢地聊一些“也許你有興趣,或者他有興趣”的話題,想聽了你就聽會兒,不想聽別人也全然不知。我們希望保持一種慵懶的狀態,摒棄那種冠冕堂皇的儀式感。
第四期我們邀請了廣州美院美術館常務副館長胡斌先生作為嘉賓,交流的主題是《愛國、衛生與美術宣傳》。
康劍飛:各位老師、朋友,大家上午好!首先歡迎胡斌博士的光臨。胡斌老師,先后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和中國藝術研究院,曾任職于廣東美術館和廣州美術學院的美術史系,目前擔任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的常務副館長,以及藝術管理系的教授。有請胡斌老師。
胡斌:好的,謝謝康老師的邀請,也非常感謝群里的各位老師和同學的參與,我今天講的題目叫作《愛國、衛生與美術宣傳》。這很顯然能夠對應當下疫情的一些情況,同時在當下的這種情形下也顯得有幾分沉重。
在防疫戰斗中,我們的宣傳在某種程度上將抗疫——包括一線的醫務工作以及每個普通人的自我防護、日常衛生與愛國聯系起來,而且,在民間,尤其農村,有不少人認為此次疫情和美國的陰謀有關,宣傳上似乎也在設置某種對立。與此同時,很多美術家開始響應國家號召對抗疫斗爭進行謳歌。紛繁蕪雜的信息蜂擁而至,我們如何來理解這些現象?作為一名從事美術史工作的人,我習慣性地會從歷史當中去找某種對應。
在我們平常的理解當中,“講衛生”更多的是從個人身體和健康出發,它跟愛國沒有什么關系,更何談什么“抗敵”。但是,在新中國成立以來的衛生工作,幾乎一開始就將衛生與愛國聯系起來,并且有明確的對立面,那就是聲勢浩大的“愛國衛生運動”。
一、反細菌戰與愛國衛生運動
在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從1952年起,中國掀起以“反對美軍細菌戰”為核心的愛國衛生運動,全員參與,規模空前,一方面形成對于美國細菌戰的回擊,另一方面則改善了城鄉衛生環境,讓人們經歷了一場深入的清潔衛生的教育。當時運動中提出了“八凈”(孩子、身體、室內、院子、街道、廚房、廁所、牲畜圈都要干凈),“五滅”(滅蠅、蚊、虱、蚤、臭蟲),“一捕”(捕鼠)的要求,而且提出了一個口號:“打死一個蒼蠅就是消滅一個美國鬼子”。這就使得看似離普通人比較遠的對敵斗爭與每個人的衛生行動緊密聯系起來。當時毛主席有一個題詞:“動員起來,講究衛生,減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粉碎敵人的細菌戰爭。”在國家的組織動員下,眾多美術家積極響應,創作了很多這方面的宣傳作品。這當中有些是標語口號式的宣傳畫,有的則是說明書式的具體介紹防疫抗菌的方法和知識,另外,還有不少諷刺漫畫,像《人民日報》刊登的一幅漫畫,將美國和日本侵略者丑化成老鼠,并放在了一起。這是因為那個時候抗日戰爭結束沒幾年,大家都對日本侵略者印象深刻,這幅漫畫表現出他們之間的聯系,讓人覺得他們在傳播細菌方面是一伙的。不僅限于美術作品,人們也用話劇等其他形式來表達“反對美國細菌戰”的思想。
二、細菌戰是怎么回事?
胡斌:美軍的細菌戰到底是怎么回事?最早是在1952年1月的時候,在朝鮮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發現美國飛機投擲了有著大量蒼蠅、跳蚤和蜘蛛等昆蟲的細菌彈;2月底起,中國東北的沈陽、撫順、安東、鳳城、寬甸、臨江等地區在美軍飛機入侵之后也發現了各種帶菌昆蟲。中國政府據此認為美軍發起了細菌戰并將其擴及中國境內,提出了強烈控訴。隨后,中國各大媒體對此事給予報道,對美軍的行為予以揭露。當時,群眾的反應分兩種,一種是對防疫表示輕視,認為帶槍帶刀的敵人都沒啥,何況這些毛毛蟲;一種是恐慌,和現在一樣,也出現了囤糧等行為。而官方則既要證明抗擊細菌的嚴峻性——不斷地報道一些遭受病菌侵害而死亡的案例;另一方面又不能引起恐慌——強調細菌戰是可防可控的。
當時的報刊上有很多關于細菌戰的報道,還特別列舉了美軍細菌戰的具體證據,圖文結合。國際科學委員會專門做了調查,包括對蟲子的發現情況、科學鑒定、細菌檢查、疫病關系、反常現象、標本保存等狀況,也注意到了不同的意見和說法。美國學者羅芙蕓的《衛生的現代性:中國通商口岸衛生與疾病的含義》、中國學者楊念群《再造“病人”:中西醫沖突下的空間政治(1832—1985)》等都討論了這場美軍的細菌戰(近期李公明老師也在《上海書評》欄目中陸續評論有關衛生防疫的論著)。但是關于細菌戰的具體情況和成效,疑點重重,直到現在國內外也沒有定論。實際上,確切的情況也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這種強烈的對立和壯闊的陣勢當中所起到的組織動員的作用。
三、衛生運動與新生活、新人的建構
胡斌:新中國成立后,一開始的衛生工作還跟“改變舊的生活面貌,塑造新生活和新人”聯系在一起。我們知道,古代中國沒有什么良好的衛生習慣,防疫則是從“驅避疫鬼”這類迷信的角度進行的,近代中國積貧積弱的“東亞病夫”形象就與中國人病態孱弱的身體和生存狀態相關。蔣介石國民政府時期發起了“新生活運動”,包括傳統道德的重塑,以及現代衛生、生活、勞動習慣的建立,但是,這場運動并沒有真正深入就結束了。新中國伊始,國家對于環境的治理和新的生活秩序的建立下了很大的功夫。我們通過老舍的話劇《龍須溝》就可以了解到部分情形。龍須溝是北京的一個移民聚集的極其臟亂差的貧困區域,1950年,新中國成立后對其進行了大力的改造,讓其環境煥然一新,但是,從話劇《龍須溝》,我們能看到,新中國所改造的不只是環境,更重要的是對人的改造。比如,話劇中的主角程瘋子在“舊社會”由藝人變成了“瘋子”,而新社會則使其由“瘋子”變成了藝人。新生活和新人的形象也體現在很多宣傳畫所展示的良好衛生習慣如何建立的畫面當中。
新的事物促使不同類型的藝術家的創作發生轉變。比如,陸儼少雖然是一個傳統功底非常深厚的山水畫家,但在新中國時期,他也畫了不少反映社會主義建設和生活的作品,比如《打掃》,看起來是很平常的衛生清潔的日常畫面,但是,其主題和國家的衛生運動有關(衛生運動就是當時經常進行的“大掃除”活動),而從藝術語言角度對這幅畫進行分析,可以看出畫中房屋、樹木、人物如何從傳統的程式中走出,貼近現實生活。畫家還是花了不少功夫,才體現出“新社會”的氣息。
四、愛國衛生運動的常態化
胡斌:反細菌戰畢竟是非常時期的行為,戰爭結束以后,如果要將愛國衛生運動持續地開展下去,需要將其制度化、日常化,并與廣大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掛鉤。所以,我們看到了很多有關愛國衛生運動的出版活動、檢疫工作、紅十字會和醫療站的建設、對于關乎群眾身體健康和農作物收成的病害的治理等,在此過程中,政府對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給予了更深入的干預,干預的方式表現在圖像宣傳上,則包括攝影、宣傳畫、年畫、郵票等多種形式。
五、愛國衛生運動的新動向:除四害
胡斌:1956年初,中共中央政治局頒發《全國農業發展綱要(草案)》提出:“從1956年開始,分別在5年、7年或者12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老鼠、麻雀、蒼蠅、蚊子。”由此,全國掀起了一場更大規模的“除四害”運動,那時的人們可以在很多圖像中看到各地“除四害”的戰果以及有關的政策宣傳。
我們從那些圖像中可以看到思想的變化。有的圖像中的“四害”指的是老鼠、麻雀、蒼蠅和蚊子,有的則將麻雀替代為了臭蟲,這是因為當時的社會對于是否消滅麻雀一直存在爭議。比如丁浩的《除四害》上面就有一行字表明打麻雀是為了保護莊稼,在城市里和林區的麻雀可以不消滅。麻雀并非僅吃糧食,它還是很多害蟲的天敵,麻雀被大量消滅,影響生態平衡,將導致很嚴重的后果,經過多位科學家的據理力爭,麻雀才終于在1960年從“除四害”名單中去掉,代之以“臭蟲”。
胡斌:魏紫熙是江蘇國畫院的一位山水畫家,20世紀50—70年代,他花了不少精力在人物畫方面,他在一幅畫中表現了兩個小學生在田間滅蟲的畫面,畫中的“點燈滅蟲”是當時比較常見的滅蟲方式,它根據的是眾多昆蟲喜歡撲向光亮的習性。如此專門化的農間工作出現在國畫中,在新中國之前是非常罕見的。
由此,可以看出,政策的需要使得國畫家們不斷地拓展表達的題材。
六、老鼠與麻雀
胡斌:在轟轟烈烈的“除四害”運動當中,人們動用各種方法和“智慧”來消滅這些有害動物。當時的一些新聞圖片表現了對“四害”所采用的層出不窮的辦法,尤其是對于老鼠和麻雀。
對于美術創作來說,“四害”當中的老鼠和麻雀本來就是常見的題材,但是,在以往的繪畫中,老鼠并非那么面目可憎,而麻雀更是作為正常的雀鳥來表現。
屬鼠的齊白石就畫過不少老鼠,他筆下的老鼠生動有趣,既具有某種文人筆墨的意味,又有著來自民間生活觀察的質樸自然。老鼠的形象還出現在眾多民間年畫和剪紙當中,“老鼠嫁女”便是其重要題材。但是,在表現“除四害”運動當中的老鼠時,老鼠就不能有以前的幽默有趣的一面,只能作為必須徹底清除的有害動物出現。
胡斌:在打麻雀的攝影和宣傳畫當中,有不少是以小孩作為主角的,本來,打麻雀就是孩童的常見活動,但在那個時期,它成了愛國衛生運動中的重要行動,被賦予了政治的意義。
七、關于“打麻雀”作品的討論
胡斌:作為運動的“打麻雀”在美術作品當中究竟如何來表現?《美術》雜志1956年第4期刊登了肖林的木刻作品《捉麻雀》,表現的是兒童常用的捕捉麻雀的方法:以拴著繩子的短棒支起一個竹篩,竹篩下撒上谷物,誘惑麻雀來偷食,牽著繩子另一頭的孩童隱藏在遠處伺機而動。
但是,接著,《美術》雜志1956年第11期刊登了一組文章批評這件作品,意見主要有這幾個方面:1.構圖和情節與眾多作品雷同;2.主次不分,捉雀工具成為主角,而對捕雀的人缺乏深入刻畫,不能反映新中國兒童的形象;3.細節不真實,本應注意隱蔽的小孩卻暴露在最容易弄出響聲的稻草堆中,而且在雀鳥即將進入竹篩的關鍵時刻體現不出神情的緊張;4.沒有表現出“除”的意義,沒有體現小孩的智慧和麻雀的狡猾。
肖林所創作的場景本就是農村兒童常見的輕松的“游戲”,所以,當這么多人需要表達捉麻雀的題材時,撞車就在所難免,而從畫面氣氛來看,的確也沒有上升到那樣的政治高度。而這一點卻是至關重要的。《美術》雜志1956年第3期還刊登了孫美蘭的一篇批評文章,批評成都《紅領巾》半月刊登載的一套連環畫《天羅地網》,非但沒有表現出麻雀是害鳥,相反還捏造了一個關于善良的可憐小麻雀的悲慘故事。雖然他批評的不是肖林的這件作品,但我們可以看到在導向上的一致性,那就是“除害”的主旨意義絕不能模糊。
胡斌:這個時期,在國畫當中,我們也不難看到眾多的反映“打麻雀”的作品。但是,我們知道,在以往的花鳥題材中,鳥雀都是展翅飛翔或棲息、停歇的活物。從五代黃筌的《寫生珍禽圖》到宋人小品畫當中的麻雀,都是如此情形,這種窮究對象的生長機理的表現傳統一直影響到當下的工筆畫。
如果我們將目光投向西方,在靜物畫、風景畫,以及風俗畫非常有名的16、17世紀尼德蘭地區,我們可以看到描繪包括各種動物食品在內的靜物畫。北尼德蘭(今荷蘭)的皮特·阿爾岑的一幅作品展現了一個有著琳瑯滿目的肉類食品的菜市攤位,我們看到眾多被宰殺的禽鳥、牲畜和魚類。它不只是世俗生活的再現,同時還蘊含著宗教和道德上的寓意,比如魚呈十字架形態交疊在一起,魚后面的遠景則描繪了圣母和圣子在逃亡埃及途中給窮人分發面包的情形。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畫面右上角所展現的現世的縱欲生活,一群人在客棧吃喝,從地上的牡蠣殼我們能知道他們吃了大量的牡蠣,而牡蠣據說有壯陽的作用。
17世紀弗蘭德斯(今比利時)的一位經常與魯本斯合作的藝術家弗蘭斯·斯奈德斯,延續阿爾岑的作品創作了充滿運動感的巴洛克風格的“市場攤位”,這個攤位上充滿了各種野味,是對當時停戰后恢復打獵的那段時期的反映。他的靜物畫也被稱作“野味靜物畫”。
胡斌:然而,對于國畫來說,要表現的被打死的麻雀還是一個“新事物”。不過,不少國畫家都響應號召設法進行表現。曾跟隨高劍父學習的畫家趙崇正的《打麻雀》描繪了以彈弓作武器收獲了打麻雀戰果的畫面,在這里,嶺南畫派注重寫生的特點充分發揮出來,人物的神情、環境的鋪設,以及死去的一串鳥雀,都表現得細致、真切而又不乏畫意。
另一幅作品是嶺南畫派第二代大家代表人物之一的關山月所創作的《一天的戰果》,畫面主體是散落的死去的和籠中尚活著的麻雀,而鐵籠和彈弓則表明了捕鳥的方法。很顯然,這不是一幅慣常意義的花鳥畫。此作畫于1956年春,正是“除四害”運動剛剛興起的時候,這體現了畫家對于政策的最及時響應。有意思的是,時過境遷,1980年,畫家又在畫上補了一段題跋,曰:“圖上家雀曾遭極‘左路線劃成四害,是圖誠屬當時政策之產物也。昔識之士對此鳥功過曾有異議,或曰功過參半,或曰功過三七開,總之應一分為二,絕不應全盤加以否定。自從‘四人幫成為真四害而垮臺后,余屢畫雀躍圖以志慶,意亦為其恢復名譽。今凡屬錯案、冤案均得平反昭雪,余(對)筆下此雀之遭遇深感內疚,爰綴數語,聊澄是非耳。”這幅畫經歷的變化也真切地反映出政治運動的變化,而且,從補題可知,“四害”的隱射又有了新的指對含義。
胡斌:回顧愛國衛生運動的過程,這一影響中國所有人的行動,是在一種強烈的對立建構(包括針對當前的敵方以及過去的時代)的國族形象塑造中組織動員起來的,而這樣的方式也深刻影響了我們當下社會的運動模式和心理走向。在新中國歷次的運動當中,有大量緊隨政治的宣傳性作品,在那個傳播媒介還不是那么發達的年代,圖畫可以起到重要的宣傳作用,其中不乏一些知識的傳播,比如衛生防疫這方面的知識;另一方面,因為政策的需要,迫使眾多藝術家在題材和語言上進行前所未有的變革,由此也催生了一些新形式的藝術創作。然而,在這個過程當中,藝術始終只是作為整個宣傳動員工作的工具,藝術家的所謂“創造”被約束在一個極其狹窄的范圍,即鉆研如何動用智慧在服務于政治的同時保持推進畫面。
康劍飛:感謝胡斌老師,非常辛苦,一上午一個多小時沒有間斷地給大家講述了一段關于愛國衛生運動與美術宣傳的關系這個主題,給我們回顧了一段歷史。實際上我們大家圍繞這個主題,提出了很多的問題,但是因為時間的關系,我從當中選擇重要的一兩個問題,跟胡斌老師做一個簡單的交流。之后呢,我們也會把今天的所有內容,形成文字和圖片在微信公眾號推送。也希望大家圍繞這些主題把自己的想法寫到微信后邊的留言處,以達到交流的目的,謝謝!
康劍飛:第一個問題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美術一直都具有宣傳工具的功能,特別是二戰以來,中國抗戰期間的延安木刻就是典型的例證,在今天,在面對疫情時,也有很多的美術家拿起了畫筆,創作與疫情相關的一些作品,那么在今天這樣一個媒體如此發達的時代,再用這種傳統的方式,去做美術宣傳、藝術創作,還有意義嗎?
胡斌:延安時期的木刻,在當時特殊的環境下,因為材料的簡便和高度的可復制性,內容的革命性,成了很好的戰斗武器。這個時候的藝術家們將語言變革與激烈的社會革命連接起來,形成了某種中西結合的特殊的藝術面貌,被視作中國特殊的現代性的視覺樣本之一,在全球范圍來說都很有特點,甚至有人說,它們才是真正的社會參與式藝術。就參與社會的廣度和深度而言,我們當代藝術中的參與性的確不能和它比,但是,當代藝術中的參與性,表現在多種主體的關系之中推進藝術的社會參與,與作為戰斗的工具的性質還是不一樣的。在今天傳播媒介如此發達的環境下,我們看到不少藝術家圍繞疫情來進行創作,可能主要還是出于輿論一律的動員和要求,絕大多數作品,既起不到什么宣傳作用,在藝術語言層面上也沒有突破。但是,我并不認為藝術無用。的確,現在救人和讓人免于疫病的痛苦是最重要的,藝術對此沒有直接的作用。但是,這場疫情是關乎每一個人的,對于疫情的藝術性表達,是藝術家能否深刻地認知疫情底下的社會并作出自己獨立的判斷和表達,并推進藝術的實驗。回顧歷史,我們可以看到不少與災難有關的作品至今給人以精神的充實和震撼,它的作用是間接的卻又是持久的。
康劍飛:第二個問題是:疫情造成了很多行業的網絡化,藝術教學與線上瀏覽也成了這個特定時期的觀看主流,任何物化的藝術在這里都變成了圖像,那么,相應的美術館系統是否也會改變展覽方式,乃至影響藝術創作的走向?
胡斌:圖像和視頻閱讀的確成為一個很重要的趨勢,現在,新媒介虛擬方式的作品和展覽呈現越來越多,尤其是像現在的非常時期,美術館肯定也要考慮線上展覽,實際上現在很多美術館已經這么做了。但是,我覺得,物質現場仍然是圖片和視頻不能夠代替的,也就是現在我們藝術史研究中所說的作品的物質性,包括它的形制、材質、環境、位置關系,甚至氣味、觸感……當然,可能未來這一切都能夠非常逼真地模擬,但是,那又是另一種物質性,這兩者不能夠完全替代。將來新媒介藝術和展覽會愈加凸顯,但它不是以替代之前的藝術方式來取得發展的。
康劍飛:實際上,我們之前在群里征集時,還有剛才在胡斌老師的講述過程當中,也有老師、朋友在私信給我提出一些問題,但是,時間有限,所以,我們今天僅僅提出這兩個問題吧。此時此刻,我們這個群里,其實有很多中國藝術界的非常重要的專家和學者,就如同我在開篇所說,我特別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拋磚引玉者,能夠引出更多的話題,引出更多的思考,引出更多的方法,所以也盼望、懇請群里的老師、專家們能夠在有時間的情況下,也來給我們上一課。謝謝大家,最后,也要感謝胡斌老師,謝謝!
(本文出自雅禮格致文化線上討論會第四期,圖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單位:廣州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