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謂的“超級傳播者”,指的是那些具有極高傳染性的帶原者,容易導致疫癥大規模暴發。“非典”期間,一名輾轉兩所醫院的患者,共導致50 多名醫護人員感染;一名入住酒店的病毒攜帶者,感染了16 名住客,而這些住客又將SARS 病毒帶到多個國家,引發全球疫情。
而有史記載的第一個超級傳播者是“傷寒瑪麗”,流行病史上“臭名昭著”的符號之一。她至少將傷寒傳染給53 個人,其中3 人因此死亡。
1906 年8 月, 一起不同尋常的傷寒聚集病例,出現在紐約長島牡蠣灣。
那是富有的沃倫一家,他們租下別墅避暑。先是沃倫的一個女兒患上傷寒住院。緊接著,沃倫太太和兩名女傭相繼病倒,然后是園丁和沃倫的另一個女兒。家里11個人,6 人感染傷寒。
傷寒,是傷寒沙門氏菌導致的感染癥,通常經由受污染的食物或水源傳播,致死率在10%左右,在當時并不罕見。
然而,蹊蹺在于——牡蠣灣此前從未暴發過傷寒。傷寒病菌鐘愛的是城中臟亂差的貧民窟,或是逼仄擁擠的公寓樓。那里擠滿了底層打工者、外來移民、乞丐與罪犯,衛生條件糟糕,是培育病菌的最佳溫床。相反,牡蠣灣則是紐約著名的休養地、名流富人的后花園,傷寒這種“窮人病”難以染指。
要是不查明病菌來源,恐怕別墅再也租不出去了。
于是,別墅的主人聘請了一名衛生工程師——喬治·索帕,前來調查病因。
經過逐一排查,很快,來自北愛爾蘭的移民、廚師瑪麗·馬龍就吸引了索帕的注意。
索帕發現,瑪麗之前工作過的7 個家庭,無一例外都曾暴發過傷寒疫情。而瑪麗離開沃倫家之后,又在兩個家庭待過。第一個家庭,在瑪麗到來的14 天后,一名洗衣女工感染傷寒;第二個家庭中的獨生女也染上了傷寒,并最終不治身亡。似乎瑪麗走到哪兒,傷寒就跟到哪兒。
可是,如果瑪麗真的是病菌攜帶者,那么她是如何傳染給雇主的呢?
索倫發現,瑪麗有一道拿手的甜點——冰激凌配上鮮切水蜜桃,多任雇主都喜愛。而且,如同那個時代的大部分人一樣,瑪麗上完廁所從不洗手。
一切線索都指向瑪麗,唯一的難題是,瑪麗本人非常健康,甚至沒有患過傷寒。
而當時的醫學普遍認為,只有傷寒患者才有傳染性,身體健康的病菌攜帶者聞所未聞。
1907 年,索帕找到了瑪麗,要求她提供血液與糞便樣本以供檢測。
當年瑪麗38 歲,正值壯年,1.67 米的個子有著男人般強健的體魄。她大發雷霆,抄起一把切肉叉,二話不說就沖向索帕。索帕被嚇得一路狂奔,只好求助紐約衛生局與警察。
為了不讓感染范圍擴大,他們決定對她實施逮捕。一名衛生局官員帶著3 名警察來到瑪麗所居住的地下室門口。他們按響了門鈴,瑪麗一開門看見是他們,立馬試圖把門關上。
不過,一名警察迅速把腳卡在門縫里,瑪麗掉頭跑進廚房。警察進屋后,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瑪麗。這時,一名警察發現通往鄰居家的圍墻下放著一把椅子,而雪地上有一串腳印。他們立刻到鄰居家搜查,同樣一無所獲,這時瑪麗已經消失了3小時。
正當他們準備放棄搜查時,突然瞥到壁櫥門上夾著一塊小小的格紋布料。壁櫥門后,堆放著好幾個垃圾桶,在那里,他們找到了瑪麗。她奮力掙扎抵抗,警察只好強制把她送往醫院。
在醫院,瑪麗被囚禁起來。不出所料,其送檢的絕大部分樣本都檢測出傷寒病菌。后來,瑪麗又被送往北兄弟島隔離,身邊僅有一只獵狐犬陪伴。“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得過傷寒,一直都很健康。”瑪麗憤怒地寫道,“為什么我要像麻風病患者一樣被驅逐,被迫單獨囚禁?”
在瑪麗看來,她被驅逐與囚禁都是出于歧視。當時大批愛爾蘭移民涌入紐約,他們貧窮、骯臟,往往被視為帶來疾病的人。
關押3年后,瑪麗起訴了紐約衛生局,要求重獲自由。瑪麗的事跡登報后,媒體給她起了許多綽號:“紐約女巫”“世界上最危險的女人”等。可是,一名參加庭審的記者,卻驚訝于瑪麗本人看起來如此整潔和健康,“她面色紅潤,有著潔凈、健康的膚色、端正的五官和明亮的眼睛。”
1910年,瑪麗獲釋,條件是她不再做廚師,并且每隔3個月向衛生局報到一次。
可是,瑪麗沒有信守承諾。1915年,曼哈頓的一所婦科醫院暴發傷寒。索帕在醫院的廚房里,再次發現了瑪麗。
明知故犯,公眾對瑪麗的同情心消失殆盡。瑪麗被送往老地方北兄弟島,在那里她度過了余生。1938年,瑪麗死于中風并發的肺炎。尸檢發現,她的膽囊中仍有大量活體傷寒病菌。
瑪麗的故事意味深長。
沒故意做過壞事,瑪麗卻被囚禁了整整26年。甚至有學者稱瑪麗是“紐約公共健康的俘虜”——為了大多數人的健康而失去自由。
要知道,瑪麗的案例并不是孤例。在缺乏有效治療手段的年代,將所有傳染病患者扔到島嶼隔離起來,是最常見的處理方式。他們被剝奪了正常生活的權利,治愈的概率也極其渺茫,如同被判處了終身監禁。瑪麗就曾在一封信中控訴道:“除了把我扔到島上,把我關在監獄里,不讓我生病,不讓我接受治療外,衛生局沒有為我做過任何事情。”
瑪麗一意孤行要做廚師,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根本不相信,健康的自己會是病菌攜帶者。正如《福布斯》雜志評論:“讓瑪麗成為殺手的,不是惡意,而是無知。”
直到2013年,斯坦福醫學院才揭示了“健康攜帶者”的秘密:人體內的巨噬細胞可以吞噬和消滅病菌,可是戰斗幾天后,它的侵略性會下降,這時傷寒病菌就會乘虛而入,進入巨噬細胞里,與之和平共處。感染傷寒的人里,有1%?6%是無癥狀的攜帶者。
隨著醫學與科技的發展,抗生素與疫苗被發明和廣泛應用,公共及個人衛生意識提高,許多傳染病被有效地抑制,甚至消滅。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更加安全、衛生的世界。
直到重大的流行病再次襲來,人們才意識到,這種古老的恐懼從未遠離過我們。
(摘自“看客InSight”微信公眾號,知止圖)